首页-> 2003年第11期

刘川作品　战争及其他（组诗）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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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摸
　　从肉体上摸一摸新鲜的颤栗
　　从磁带上摸一摸歌喉
　　从照片上摸一摸多年来唯一不被污染的风景
　　从父亲走失的路上摸一摸怀念
　　而我们又该往哪里
　　为了唤醒我
　　从火里摸一摸焦灼的种子，而春天尚远
　　从越来越多的墙壁上摸一摸
　　人们内心的隔阂
　　从枪管的瞄准仪上
　　
　　摸一摸和平的方向
　　从打破的蛋壳上摸一摸我们的大陆
　　
　　它破了，我们又要住在哪里
　　从烟囱口摸一摸小小的天空
　　从遗物里摸一摸
　　
　　夜里走失的人群
　　从听诊器上摸一摸这世界上最后
　　
　　那个人的体温、心跳
　　最后，躺倒在墓穴里，我也不会睡着
　　
　　我要摸一摸大地的子宫，如果大地
　　
　　还没有毁于战争和所谓的文明……
　　
　　无 题
　　战前
　　两个表哥、一条狗和我
　　捉迷藏，在春阳暖暖的院子里
　　他们藏好，喊一声口号
　　我就可以转身
　　可是当我现身，从一堵矮墙后
　　却空无一人
　　我找遍了每个角落
　　多少天，多少年，直到迟暮之年
　　我仍独自站在荒草离离的废院子里
　　两个表哥、一条忠实的老狗
　　他们不会追随战争而去的
　　他们还会蹑手蹑脚在我背后出现
　　我发誓，他们不会走失的
　　凭着他们身上的气息
　　在人群中
　　我辨得出亲人的气息!
　　
　　父 亲
　　如果一个流浪者不能从针眼那么小的
　　空间里找到他的祖国
　　那么一切居所对他都是无用的
　　如果一棵扛着鸟巢的树
　　没有在夜里听见鸟卵孵化时的破壳之声
　　那么黎明对它也是无用的
　　现在轮到我，如果我不能从街头人群中
　　领回我白发苍苍的父亲
　　我必将在活的路上，被儿子丢失
　　父亲啊，告诉我，钉上扎营的木柱后
　　又该用多少石块、木料、帐篷以及篝火才能
　　构成家?一个流亡者如果不能在骆驼背上
　　找到清真寺，我该给他什么样的劝告
　　让他拒绝死神的召唤
　　一次迷失是无可挽回的，肉体在下降
　　在泥土中找到最初的位置
　　坐在暗夜中，只有一支蜡烛了，却是我们
　　存在的全部背景。垂直升入夜空的
　　一根炊烟上能够悬挂什么?
　　父亲笑着对我说：所有的苹果将回到根里
　　太阳并没有熄灭
　　我的父亲已死了多年，他曾指给我
　　上山的路，在顶峰我困顿、茫然，经历了
　　冰雪严寒。趁夜色，一个又一个人在出发
　　散布到夜空里的每个角落
　　现在轮到我，如果我不能在更高的星光中
　　重获生命
　　我必将被父亲遗弃。父亲啊!
　　
　　湖畔洗马
　　在湖畔洗马，它又高又大
　　当波纹静下来，我惊喜地看到
　　湖水里站着另一匹马。
　　我挖开泥土，摸到了等待一年之久的
　　洋芋：它们潮湿、新鲜、肥硕、，在我掌心
　　使我相信大地上的一切奇迹
　　必须回到动物中间，当兄弟也背叛
　　必须回到花朵中间，当爱人也离开
　　必须回到逝者中间，当真理尚需要时间
　　沉默是重要的，把石头藏在肉体中间！
　　房东
　　她不在此列给一只破损的板凳钉上钉子
　　并用短柄斧敲击木框脱臼的
　　老式耕犁。
　　她也正处于摇晃、松动的年龄：
　　七十三岁。她嘴里叼一根钉子
　　可是在此之前没衔住的是自己的牙齿。
　　她干瘪、坚忍，用扫把
　　聚扰一院子杂物，让它们集合、遵守
　　某种秩序。总之，她爱那些
　　旧家具、丢弃的靴子、有了电之后的油灯
　　扎破了轮胎的手推车，她爱那些破损。
　　一个杯子上的缺品让她回忆了大半天。
　　她将许多许多的旧物收拾好，
　　尽管没有用，扔在那里
　　她从不提及过去。每晚
　　那粗大的男人，嘟克嘟克骑来摩托车
　　扔下桔子或面包给母亲，而后离去；
　　而她另一个儿子十五岁去河边
　　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她不吃鱼。
　　她的丈夫，我一直就没见过，
　　可她有一本发黄的影集。
　　秋天，院子里的白杨树把一身的叶子
　　脱下来，她去树下收拾这些伤感的外套。
　　她也穿了皱巴巴的黑棉袄。
　　她的扫帚与大地轻轻地交谈，清扫之声一层一层
　　刮掉日和夜。我的房东
　　那个冬天之后再也没来收我的房租。
　　那个冬天，我爱上了自己，不再自暴自弃
　　我知道了：生命，一间暂时租来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