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3年第11期
黄金明作品 耕种之歌(外六首)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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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也是血肉
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熟悉到了什么程度?
铁锄在起落
泥土也会喊痛和流血
铁锹切入土地的前额
切入马铃薯的头脑
切入油麦菜的四肢
村庄要歌唱并呕吐
他们挖出了
大地的音乐、饥饿和疾病
孩子在河滩上
捡拾光滑的鹅卵石
月亮烂成了淤泥
他们在泥土中成长
傍晚的打谷场
响起了丰收的歌谣
黑暗笼罩着村庄
磨盘在缓慢的转动
谷物在成为粉
农妇陈高英
风吹过村庄的侧面
水井反日久见人心着群星
那穿过记忆的井蝇
像蛇咬过她一口
家具上的油漆在剥落
苦楝树开花了
灶头上的咸鱼和菜籽
散发出时光的味道
这个村庄
跟别的村庄没有什么两样
她遭受的屈辱
也是一个村庄的屈辱
但她的厄运像开花的竹子
比别人的屋顶高出了一半
1920年
她的头脑只有泪水和噩梦
1940年
她的四肢只有疾病和劳动
1960年
她的胃里只有树皮和草根
风吹过围墙和阡陌
草叶在倾斜并倒伏
果树在衰败并下坠
一生辛劳的农妇
在风暴中收扰细小的谷粒
千成年来,我看见她们
像尘土一样吹向地球的表面
她的手像一件农具
被汗水洗亮
她的脸是一幅中国农妇肖像
忍受着命运的摧残和侮辱
不幸的事情习以为常
惟有幸福的事物突出其来……
大儿子穿州过府走南闯北
二儿子考起了省城的大学
小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她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咬紧牙关完成这一切
她嫁过两个丈夫
却无人跟她白头偕老
她生过六个孩子
却没花过儿孙的一分钱
她在晚年拾穗、种菜和养鹅
死后还留下不少谷物和禽畜
农妇陈高英是我的祖母
她去世时我只有两岁
我没有想到会成为诗人
我没有想到会写这首诗
几乎察觉不到的爱
起风了。恋人的衣袖
夹杂着玫瑰的灰
落日在郊外的树林中下沉
那个迟疑的、落寞的年轻人
穿过凌乱的街角
仿佛一座旧旅馆的影子
擦过漫长旅途中的空白岁月
起风了。暮色笼罩着
整齐的街道树
就算玫瑰已经腐烂
又怎能遗忘那双接过玫瑰的手
在轻轻颤抖并扰乱过无数个夜晚?
群星闪耀,并不比一盏灯
给人们带来更多光亮
我们躺卧在星光黯淡的山坡上
心中缓慢滋长了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爱
幻想曲
幼稚园
让孩子们按计划成长
让野花长到指定的尺寸
割草机轰响着驶过青草的队列
剧 院
哭声是录制的,但演员被自己的悲伤
吓了一跳。剧院的圆形穹顶
对应着头上的星空,那么多椅子在抽泣
一个安静的观众,被身躯里的舞者扰乱
交 谈
两个雕像在交谈
一个在抱怨:我的舌尖聚集着
一百个聋子。另一个在叹息:
我的耳朵居住着更多的哑巴
秋风一直吹到大地的尽头
广场上的雕像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
途 中
黄昏。列车在高速行驶。旅客像晃荡的瓷器
碰撞着座椅
落日追赶着火车,黄昏带来了绝望的美
暮色从车窗涌入
打上我的脸。我想起了远方和家乡
孤单的灯火。天越来越黑了
看不见的风景形同虚设。河流在身后消失了
那缓慢、低沉的水声
像一支怀乡的歌谣流入了睡眠者的耳朵
仿佛是词语的蒸汽机
推动着一首诗奔向伤感之旅。黑夜抹掉了
一切事物的影子,村庄和果园
在窗外一闪即逝。我在车轮和铁轨的磨擦声
中
跟邻座的姑娘交谈:“沿途的小站
像一条锁链上掉落的几个圆环
使旅途沾上了铁锈的味道。”火车驶上斜坡
转瞬又进入了隧洞,在更多的时候 它像砂轮擦伤了蓝宝石般的村镇 “这样的比喻很有趣,我只闻到大麦的清香 你瞧,火车在夜间穿过平原 它几乎没有记忆。”火车在途中停顿下来 座椅推醒了旅客,广播到此为止 空调车厢是封闭的,没有拂面吹来的晚风 一些人带走了旧时代的挽歌 留下了烟头和果皮。一些人带来了新鲜的消息 那是酒瓶敲打铁轨发出的响声 那是月亮的碎渣铺向了漆黑大地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