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3年第11期
泪光里的女儿(两章)
作者:鲁文咏
字体: 【大 中 小】
你在伞里吗
雨渐渐大起来。后座上的女儿,小脸紧贴着我的后背,她的右手穿过我的胳肢窝,擎着她那把桔红的小伞。雨珠砸在伞顶上,嘭嘭直响。有风,车子骑得有些发紧,那小伞也忽嗒忽嗒不甚听话,但女儿努力地擎着它,我能感觉到她的小手在我的腋窝下一次又一次用力。“你在伞里吗?”“在!”
女儿的回答响亮而干脆,那语气里的阳光,穿过这晦暗的雨幕感染着我的心。是的,女儿今天是太高兴了——期中会考,她语文、数学得了两个一百分,按照考前的承诺,我要请她吃一顿肯德基的。
女儿左手攥着的纸袋里,此刻就装着她小小的愿望,热乎乎的,与她热乎乎的小脸一起紧贴着我的后背。每当车子一颠一颠,女儿的小脸和那纸袋就与我的背脊若即若离,那温暖也就一阵一阵——可就是这一阵一阵的温暖,让我寒雨里的心一阵阵颤栗!
肯德基的店铺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但我的女儿对肯德基却一直保持着向往与好奇。记得去年她九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带她去麦当劳,她用薯条蘸着蕃茄酱,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嚼,那满足的眼神让我几乎不敢面对……
为了自己的梦想,我辞职来到这座城市快两年了,我不得不节俭血汗换来的每一分钱,以应付房租、伙食以及女儿不菲的借读费。小小的女儿,便也常常受我所累,一些小小的愿望有时都难以实现。我清楚地记得,就因为连嚷了两遍“我想吃西瓜”,小小的女儿曾挨了我一个巴掌……
雨没停,风也没停,而我们离租住的小屋还很远。我把胳肢窝里女儿的小手夹得紧一些,想让她省些力气。“你在伞里吗?”“在!”
到家了,我用腿撑着车,腾出左手抓住伞柄,好让女儿抽出手来。当我转脸的刹那,我停住了——女儿几乎全身湿透,但她微笑着,把那个纸袋紧紧地抱在胸前:“它没湿,还热着呢!”
泪水和着雨水,一瞬间打湿了我的脸……
2001.4.28.于南京
城市屋檐下
妻说我们是候鸟,总是搬来迁去的;女儿说才不如鸟呢,鸟住哪儿都不用交房租,还不用办暂住证呢。我一笑。可不是么?为了节约房租,几经迁徙,我们现在栖息的地方是房东在正房的一侧搭建的小屋,俗称“偏舍子”的那种;屋顶一头高些,另一头徒然斜下,只比女儿的个头高一点点;面积也就八九个平方米吧,没有窗,房东就在屋顶的斜面开个口嵌了块玻璃,做成了“天窗”,从这个天窗望上去,就是房东那正房的屋檐了;而从外边看我们的家——活脱脱一只搁在城市屋檐下的鸟笼。
辞去银行公职举家来到省城,对于这份创业的艰苦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对物质享受的标准降低到一定档次时,你会蓦然发现,生活真的是很美好的。就拿我们这个鸟笼般的家来说吧,小是小,但有什么关系呢?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家”的八大要素我们一样也不缺。“家不在大,有床就行。”大人的床有了,女儿的床就没有了——摆不下。于是,从老家搬来的几箱子书码一码,就是女儿的课桌兼床铺了;“床”头墙上是我手书的小楷《陋室铭》,字幅两边则是女儿一张挨一张的奖状和她美丽的画,其中一幅就是她的获奖作品《我爱我家》,当然虚构的成分很多;(另一面墙至今空着,书法技艺里常说的“屋漏痕”我是理会最深了。)妻的化妆台是房东提供的一只老旧不堪的床头柜,零乱地堆一些口红粉饼洗面奶什么的,妻也多半不用,倒不是她有素面朝天的清高,而是因为太过忙碌,涂脂抹粉的时间是少有的;惟一让这小屋有些现代气息的,就是进门右手那台二手电脑了,几乎每个晚上它都能为我“奔腾”出个千把两千字,它小小的肚子里不仅装着我的两部诗集、一部散文集和一部长篇的全部文稿,尤为重要的是,它是我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联络员,按女儿的话说,“它可是咱家的小祖宗啊!”
“人不在富,有家就行。”是的,家再小也是家啊,有了家,你就有了依靠,有了归宿,有了一份温馨的牵挂;有了家,在你受伤的时候你才不会觉得过分孤独。在别人的城市里打拼,酸甜苦辣什么没尝过?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华灯初上的时候,你忍着饥饿,用力地蹬车,那些晃眼的霓虹你视而不见,你的心里只有一扇门,一盏灯以及两对期待的眼睛……
.
那个冬天的晚上,天空飘着雪花,我和妻带着女儿往家赶。路过一处地道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一家三口,睡在一堆破棉絮里,那个孩子夹在父母中间,只露出半个脑袋。有风、雪从地道的两头刮进来,他们挤在一起,紧紧地。回到那个只有八九个平方米的家里,熄了灯,我却久久难以入睡。望着天窗上纷扬的雪花,想起我们目前的处境,一股热流在心底滚动。我听见女儿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妈妈我怕……”妻把她抱到大床上,我们把她放在中间,搂紧她。她眨着大眼睛痴痴地问:“那个小孩儿会冻死吗?”“不会,他有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不租个房子呢?”“他们没有钱,租不起。”“他们怎么比我们还穷啊……”依稀中我听见女儿说了一句:“有家真好。”
我用被角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2001.6.24.于南京
栏目主持人:大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