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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塞风的青年时代
作者:李 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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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的副题是碧野先生对塞风友善的“戏语”,恰巧成了对塞风颠簸流浪的青年时代及其创作生涯的生动“写照”。只不过,在仓促逃亡中,根本来不及考虑带不带牙刷的。
我走近塞风时,他27岁,已近而立之年。但给我的感觉,依然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热情奔放得像一团火。但却也因无缘睹其青春全貌而遗憾。
所幸,从其友人的文章、书信、言谈中,终于触摸到塞风青年时代的脉搏并逐渐形成了鲜明的印象:他聪明智慧,富有个性,爱憎分明,勇于追求,敢于斗争;在黑暗动荡的年月里,像蒲公英被风追得四处飘飞,却始终眷恋着深情的大地。他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抗争;风尘仆仆,困厄重重,满怀信心,一路高歌。
1937年,芦沟桥事变发生。生长在黄河之滨、年仅16岁的塞风,以烈火般燃烧的语言,写出了后被誉为“绝唱”的18字短涛《弓》:“面对东北角/早已义愤填膺//我拉圆/大地的弓”。从此,择就了他人生的道路,奠定了他诗的精神风骨。
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爆发,塞风流亡甘肃读书,但人在课堂,心在前线,时刻准备投笔从戎。1938年,他参加了豫西抗战话剧团,足迹遍及沿黄河7个县的乡镇村庄,参加演出了广场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流亡三部曲》等,点燃了群众的爱国烈火。继而参与了《崤函日报》副刊的编辑工作,创作发表了大量为民请命、为民族命运呐喊的诗文。但社会现实不给塞风生存的土壤,他不断被失业、饥饿、寒冷、通缉所胁迫。
1940年暮秋,19岁的塞风与两位同窗好友(地下党员)奔赴延安,进陕北公学艺术工作队学习,拜萧军为师,与茅盾之子沈霜同宿一个窑洞。艰苦昂扬的边区生活及萧师纯粹刚直的品格,给了塞风深刻的磨练和影响。次年冬,因患肠疾被护送回乡疗养;当病愈欲归,道路已被敌人封锁。在极端苦闷的日子里,他写了题为《天外,还有天》的长诗抒发情怀。该作经曹靖华、何其芳先生过目,并于1945年在开封付印,但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1942年夏,塞风应朋友之邀去洛阳《行都日报》编副刊,兼编《大同报》副刊,以登载抗战诗篇为主。抗战中后期,洛阳形势“吃紧”,堂堂中原被国民党反动派践踏为人问地狱,很快被日寇鲸吞。出于一个年轻诗人的民族良心,他离职还乡,与友人沿日寇西侵路线跟踪采访,写了歌颂群众英勇斗争的报告文学《豫西地下火》,在党的地下刊物《群众》上发表,并相继完成了为有志青年指示方向的散文诗集《北方的歌》。然后独步伏牛山中,以“柳散”化名给重庆《新华日报》写战地报道,长我志气,灭敌威风。从1944年该报的影印本中,可见其多篇笔迹。
在数年的奔波逃亡中,塞风曾用十多个笔名写诗,承蒙曹靖华、邵荃麟、孙伏园、王亚平师友关照着。1944年冬,他在渝失业,有幸去《时事新报》为孙伏园先生做助手,编《青光》与《学灯》副刊,假日则去亚平的阁楼上,与臧云远、高兰等北方诗友相聚、论诗谈心。两月后巧遇失业的碧野,通过关系同去渝郊“红豆树风景区”国立女子师院附高教书,易名张弓。曾写诗《流亡者之家》:“……美丽的红豆树啊/你这流亡者之家//每一颗小小红豆/都象征着爱的本色,/人间没有眼泪的故事/犹如没有蜜蜂的花园//……”半年后,因被校方疑为“恐怖”、“爆炸”分子而遭辞退,两人重陷失业之境。
塞风无路可走,重返亚平“阁楼”栖身。这个不起眼的“阁楼”,其实是郭沫若为名誉社长的《春草诗社》总部,是诗人臧克家、臧云远、王亚平、柳倩、高兰、屈楚、沙鸥、索开等会晤的地方。他们都是来自民间,走着蒲风未竟的诗歌道路。塞风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散文诗集《北方的歌》和长诗《天外,还有天》两部书稿。
抗战胜利,为开展“光复区”诗的事业,塞风被任为《春草诗社》北方分社社长,回到久别的文化古城开封。在地下党的领导下,同时主编《中国时报》等两家报纸的副刊。牛汉夫妇相继到来,与苏金伞等协办了文学期刊《春潮》,塞风在创刊号上发表诗作《爱的宣布》作为战斗宣言。他还编辑了一套《春草诗丛》并亲自上街设摊叫卖,自如坦荡,视之为神圣的事业。虽然生活条件十分艰苦,但却坚强乐观。患难与共,工作热情高涨。不料,由反动报人所为的“偷梁换柱事件”发生,一首诗的内容被恶毒篡改。塞风暴怒,与之拼斗,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胸膛,幸亏姚雪垠先生护救,才免于一场灾难。塞风怒吼:“打吧!打死我的肉体,打不死我的灵魂!”……他被通缉,与苏金伞上了同一张黑名单。
塞风先去通知苏金伞,而后星夜奔赴郑州,再到武汉,经邵荃麟介绍在《大刚报》落脚。18天后,开封的文化特务追踪而至。荃麟夫妇全力相助,提前备好了船票、介绍信,葛琴大姐化装连夜护送他到江岸,匿身下仓,直奔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经周恩来同志的秘书戈茅接见谈话后,转往中共上海代表团,由负责人陈家康安排在茅盾创办的“大地出版社”工作。在编辑工作之余,塞风愤怒地写了报告文学《军阀统治下的河南》,在《群众》上发表。国共谈判失败后,上海形势骤紧,中共代表团派人将塞风等男女青年12人,从海路送往胶东半岛革命根据地——烟台。塞风被分在胶东文协编辑《胶东文艺》,一度作为战地记者随军出击、进行采访,发表了大量反映军民并肩战斗鱼水之情的通讯报道,并在战士的掩护下去敌军阵地前“喊话”,开展政治攻势,为解放战争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1948年中秋,济南解放。根据工作需要,塞风调青年团山东青委工作,任《山东青年报》编辑主任,兼任山东女子师范政治教员。这期间,他经常深入工人群众,创作、结集出版了短篇小说集《人民的声音》。于是,阴差阳错、命中注定,27岁的他撞见了17岁的我,彼此相识并相爱……;于是,这只常年漂荡的船,暂时泊进了宁静的港湾。……
至此,不由想起了牛汉写给塞风的一番话:
“我常常想念你,一想到开封那段艰难的岁月,就想到我们几个朋友(金伞、青勃、栾星、林涧)当年的患难情谊。你那么义气,那么爽朗,给过我和海华不少真挚的支持与帮助,我一生都不会忘却的。……那几年,友情是人间最纯正最美丽的心的交往与交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绝没有现今许多世俗的可怕可耻的非人的勾当。我们兄弟的情谊不会因任何冲击而失落,这已成为心灵的一部分血肉了。咱们几个,近十几年来都堂堂正正的,没有堕落,我们配得上是真实的人。你与金伞的诗,越写越纯正了,这说明你们的人格你们创作的品质,在最艰难的日月里一直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和高尚的追求,否则早已成为气息奄奄的庸人或可耻禽兽了……。”我想,它或许可以作为对塞风这个“人”的诠释。
一位诗人说:“无论怎么看,塞风都是从鬼门、神门、人门闯过来的一道激流……。”
塞风自己说:“在夜幕下面生活与挣扎过的人,他惟一追求和向往的是光明。”“是浑浊的黄河水滋养了我的生命,是西北的大风沙鞭挞着我不屈的脊梁,我的肩膀是超重的。没有痛苦,就没有男人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