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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敬之诗歌的历史价值和艺术魅力
作者:翟泰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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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读了贾漫同志所著《诗人贺敬之》这部大作。这是一位诗人用一颗灼热的诗心写另一位诗人生命路程和心灵历程的歌,是一位诗人用诗的激情书写的一部关于另一位诗人的长诗。
贾漫在这部《诗人贺敬之》中,对我们党领导的文艺战线所取得的丰硕成果给以了历史性的肯定。对贺敬之同志在我国诗坛上的历史地位给以了公正的评价。并沿着诗人经历的纷繁的创作历程,书写诗人在20世纪中国诗坛上的创作史及其业绩。
我国著名诗人贺敬之同志经历了我们党、我们民族走过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时期、文革时期和改革开放时期多半个世纪的艰苦历程。他的诗(含歌曲),他的剧作,他的文艺论著……在我国文学史上的历史价值,应该给以充分肯定,应该在20世纪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这是历史证实了的,也是人民“批准”了的。难道世人皆知的《白毛女》没有被历史证实是优秀剧目吗?难道当年在延安鲁艺为这个剧本创作而过分操劳以致患肺结核病的贺敬之没有被人民认可吗?难道在战争年代,每当野战军作战出发前动员战士时,演出此剧就能唤起来自贫苦农民战士的激昂义愤,甚至在广场(当时战士看戏没有剧场)痛哭呼喊,要枪杀恶霸地主黄世仁,这不是历史的事实吗?这不是人民的“批准”吗?贺敬之的诗,特别是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诗,气势之磅礴,激情之昂扬,诗境之浪漫,意境之深邃,语言之优美,诗心之灼人,之撼天地、之泣鬼神……都令人不能不随着诗人一道走过他的心灵圣地。难道在他的《放声歌唱》灼人激情的燃烧中,你能不随之而燃烧;在他的《雷锋之歌》所呼唤的时代精神的音节中你能不为之振奋,咏志吟神;难道你在他的《三门峡歌》面前,不为他的豪放、浪漫、飘逸、俊美的吟唱所动情;难道你能不在他的《桂林山水歌》人诗、入画的诗境中、画幅里仙游,能不在他那悠扬的音符中回声,能不在他那秀美的画卷中陶醉……他的这些诗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已有亿万张口,同诗人同吟同唱,这说明历史认可了贺敬之在文坛上的地位,人民批准了贺敬之在文坛上的贡献!这是贺敬之作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魅力赢得了历史,又是人民给他以历史性的奖赏。
贺敬之诗歌的历史价值、美学价值,在我看来最少有三点:
其一是颂扬时代精神。只要一打开贺敬之的诗集,你就会和着诗人历史的脚步,走进诗人创作既艰苦又辉煌的历程,一同艰苦,一同辉煌。步人诗人火一样燃烧着的激情,一同烧灼,一同激昂。我曾随着他沉重的诗笔走进“在无边的黑暗的地层里/在无止的悠长的岁月里/”;我也曾走进他那向往延安“跃进”的期待,走上“西北的苦涩的长夜”,体验“熬焦了他们的期待”;我也曾和着诗人的诗笔,兴奋的走过延安鲁艺“像一只飞舞在天空中的鹰!”“无比快活”;我当然还和着诗人愤郁的笔为五婶子的遭遇伤悲,为大河里又“添了两个水鬼”而泣,为“弟弟的死”哥哥的“葬”……而悲;我当然还和着诗人悠扬的诗笔兴奋高歌《南泥湾》《七枝花》《翻身道情》……还有那庄重而又感人的《朱德歌》《贺龙歌》……我也和着诗人激情、烧灼的诗笔,在《放声歌唱》中和诗人一道,在沸腾的激情中,为腾飞的祖国、英雄的人民、带领我们创造民族奇迹的中国共产党昂扬高歌;在《雷锋之歌》中,我和着诗人深邃的诗笔,体验人生真谛,领略什么是壮丽人生……
我们在和着诗人的笔一起沉郁、一起思索、一起探求又一起高歌的时候。同时会听到血管里的血.和着诗人所写的历史洪流而流淌,情感和着诗人的情感的流动而流动,激情和着诗人的燃烧而燃烧,心脏和着诗人的心脏一起跳动……这就是时代诗人所诗化了的那个时代的力量,这就是诗人的呼唤是时代呼唤的震撼。这就是诗人的情感,道出了每个历史时期人民的声音,诗的呼唤化作了人民的呐喊,炸响了时代的雷鸣!
贺敬之的诗歌创作,大体上可以分四个时期。一是青少年时期;二是延安时期;三是建国时期,也是他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四是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在第四个时期,他的诗笔较多的转向了近体五言、七言格律诗的形式,为探索诗的形式开创了新阶段。
四个阶段,一个诗风:浑然大气、磅礴撼天、激情飞扬、诗情灼热、豪放浪漫、有翕有张。
四个阶段,一个诗情:与时代与人民同情同感、同慷慨、同悲怆、同欢同唱、同饮同酌、同激越同炽热。
四个阶段,一个诗骨:在艰难中蕴藉光明而放歌,舍灼自身而不变信仰,在胜利中歌唱,唱党、唱祖国、唱社会主义、唱人民。
其二是对诗歌美学的创新探索与贡献。从诗歌美学的角度上读贺敬之的诗,不难发现其雄浑壮伟与清隽秀美的双重品格。且善用时空交错的诗学思维,浪漫飞笔,跳人返出,回环自如,时而论今,时而喻古,自由自在的人进返出,既咏当代之豪气,又引古典以喻今。贺敬之的诗可谓形式众多,诗卷浩繁,在各种形式的诗作中,都能见到他清俊的才情,酣畅优美的妙笔,时空交错的诗韵。
在《三门峡歌》一诗中,诗人时而站在今日之黄河、今日之三门峡,时而又跳到唐代李白面对的黄河、三门峡,时空跨度之大干余载,书写起来且自在自如:“望三门,三门开:/‘黄河之水天上来!”’开“门”就跳到时空一千二百五十余载李白名诗名句《将进酒》中来,在诗人心灵的眼睛里,早已将其融为一体了,从而诗人跳人返出,回环自如。之后再“望三门,门不在”(“不”字用来何其之妙)因为从明日要看水闸开。“责令李白改诗句:‘黄河之水手中来”’!何其壮哉之气势!何其浪漫之诗情!时空跳跃何其自如,何其妥贴。接下来我们又见诗歌美学中壮伟与清隽的画卷:“银河星光落天下,/清水清风走东海。”//“走东海,/去又来,/(又和李白“奔流到海不复回”唱反调,但何其之贴切、浪漫)讨回黄河万年债!/黄河女儿容颜改,/为你重整梳妆台。/青天悬明镜,/湖水映光彩——/黄河女儿梳妆来!//梳妆来呵,梳妆来!/百花任你戴,/春光任你采,/万里锦绣任你裁!/……”何其秀美的风采,何其壮丽的河山,何其俊俏的“梳妆台”……诗人狂泻的诗笔一下子又跳到幽静之中,心境又如此宁谧。滔滔黄河在此处驯服为“湖水映光彩”。在《东风万里》这首诗中,诗人同样采用了时空跳跃的手法,在沸腾的社会主义新时代,引盘古、大禹至为感动,竟然要“当一名徒工,”请听这跳跃亿万年浪漫的诗咏,“啊,开天辟地的盘古/已经/老态龙钟,/治理九水的大禹/已经/眼花耳聋。/啊,休息吧,/你老人家……”然而两位“老人家”却说:“啊!不!/我们要为/今日的英雄/牵马坠镫!/让我们也来吧,/在炼钢炉旁/当一名/徒工……”这里时空跳跃的手法,与《三门峡歌》相比,前者是在跳跃的时空中相比相唱,而这里却用返衬的手法,跳跃时空,感召时代“老人”。同样浪漫,同样壮哉!
贺敬之在诗歌美学方面的这种探索,完全不同于旧体格律诗中的用典,在格律诗中用典当然重要,但用典仅为作诗之点睛诗笔,用得得当,全诗有魂,用得不当,却显累赘。
在诗歌美学的探索中,贺敬之的诗,壮伟与俊逸的结合,还在于他的诗歌语言魂魄,他的语言特色重在突显诗人个性与诗人诗魂深埋的意蕴。贺敬之从早期直到近年的近体格律诗,都有其独特的语言个性,这语言就蕴藉在诗人的审美个性与诗魂之中。他诗的语言、声调、节奏、回环、双声、叠声、对偶都突显在诗人诗作的风格、诗作的个性之中,因为他的诗风是灼热的,他诗的语言也必定是灼口的,我们常常被他诗中双声、叠声的重声调语言所灼而进发激情。在《放声歌唱》中,通篇都是双声叠声重句:“我的心/合着/马达的轰响,/和青年突击队的/脚步声,/是这样/剧烈地/跳动!”“我/被那/钢铁的火焰,/和少先队的领巾,/照耀得/满身通红!/我……我……”还有诸如:“第一口/甘美的/乳汁;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架……第一辆……”再诸如:“我打开……我登上……我踏着……我翻过……”在他早期的诗《我走在早晨的大路上》也同样以双重、叠声在一百零三行的诗作中,用“我”这个双重叠声就达八十五个:“我走在早晨的大路上,/我唱着属于这道路的歌。/我的早晨的河啊,你流吧/我们早晨的太阳,你升起吧……”此后类似这样的句子,如:“我走……/我唱……/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我
一系列双重叠声,快节奏,高声调的诗歌语言,在贺敬之诗中无处不见,书之灼诗笔,读之灼诗心,诗人之个性突显,诗歌之火花进发!语言与诗一道壮哉!美哉!
《桂林山水歌》可谓诗美语言美、意境美、风格美,然而究其抒美的语言风格,依然是诗人个性与灵感的体现。诗人全然出神人化于桂林山水,但诗的语言美,依然是体现在双重重音但节奏悠扬而缓慢了,这还是诗人的审美个性。“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山!/……/水几重啊,山几重?/水绕山环桂林城……”还有:“画中画——/歌中歌——”在诗人这种语言个性中,加重了桂林之秀逸俊美,并使这个“甲天下”之山水融人了诗的个性之中,融人无限美的外在山水客体于无限美的诗人主体诗魂之中,因而引人如痴如醉,随读随吟,今日吟不够,明日吟亦醉,必将千古传唱永不绝。
其三是诗的哲理深邃。贺敬之同志在经历20世纪大半个世纪的人生历程和革命的洗礼磨炼,又在漫长的文学生涯中,探求创新,信念坚定,学识渊博,成就显赫,同时还是一个革命家,社会活动家。他的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和审美个性与他的整体人生历程是不可能分开的。读他的诗你能体验到他的生命感应和精神价值,而这些都与他生命历程、心灵历程紧密相联。他的诗所蕴藉的人生哲理,都是他艰苦人生历程心理化、诗化、理性化的结果。在《回延安》这首抒情咏志动人心弦的诗中,诗人在抒发了对革命圣地——延安的无限深切情怀之后,冷静得出了一个深富哲理的结论:“社会主义路上大踏步走,/光荣的延河还要在前头!”“还要”这两个字,字重千钧,历史的长河流不尽,延河“还要”在前头,社会主义事业任重道远,延安精神还要在前头。精神力量之重要,诗人把它诗化为“还要在前头”。这是被历史证明的哲理!诗人在这里用深切体验,得出的哲理性结论:延安精神要永远在“前头”,千代万代不能丢。接下来诗人在《放声歌唱》中又再次重述这个历史的真谛:“啊!让延河的水/在我的血管里/永远/奔流吧!/让宝塔山下的/我的誓言/永远活在/我的骨髓里!/我们的未来时代啊,/请你把我/用‘延安人’的名义,/列入/我们队伍的/名单里!”这是诗人从自己生命的历程中得出的时代哲理,时代真谛。
在《雷锋之歌》中,诗人在高唱生活中雷锋的同时,又用人生哲理塑造了更为理想的艺术形象——雷锋。诗人站在历史的高度,歌唱雷锋,升华雷锋,以深邃的诗的灵魂告诉人们“历史在回答:/人,/应该/怎样生?/路,/应该/怎样行?……”诗人在吟唱了学习雷锋面对的现实生活之后,又富有哲理的深沉的吟诵:“面对今天:/血管中的脉搏/该怎样跳动?/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啊?/什么是/青春的/生命?……”“什么是/有始有终的/英雄的晚年啊?/什么是/无愧无悔的/新人的一生?……”诗人在高歌雷锋精神的神圣之后,再次富有哲思的吟诵:“人啊,/应该/这样生!/路啊,/应该/这样行卜….”
读贾漫同志《诗人贺敬之》,我们还从中了解到贺敬之同志的坎坷人生和他奔向曙光的勇敢,飞向光明的虔诚,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诚,笔耕不辍的勤奋,文坛成就的辉煌。
贺敬之同志作为中宣部、文化部的老领导,我们曾共事多年,深知他的为人。并为他的作品所深深打动。(前面我曾提到,远在战争年代,作为晋察冀的一名小战士,就因为看了《白毛女》而燃起胸中愤愤之火,给我以革命的启蒙)所以我对他一直十分敬重。读了贾漫同志这部《诗人贺敬之》之后,倍感亲切。他童年雪雨风霜、嗡嗡纺车、瓦罐泥盆、弟弟妹妹喝稀粥的咝噜,交织成的痛苦的交响,我似乎听到过;渴望读书、全神贯注,朦胧中体味悲酸,我似也曾感受过;对孔孟“明德”之道,对鲁迅、郭沫若,以及臧克家、艾青、冼星海的崇敬,却乎同然,但以后我的崇敬中加上了贺敬之。开始最爱的是他的剧作,其中特别是火线剧社演出的《白毛女》,以后是那灼人的诗。
贺敬之在诗歌方面的成就之所以如此震撼,除了他的奋发,更多的是他的诗才的天赋。贺敬之同志1924年生人,1939年(15岁)读中学时,就以艾漠的笔名发表处女诗作《北方的子孙》,1940年(16岁)又发表《我们的行列》《跃进》,同年考入延安鲁艺文学院,得到党的关怀、培育。是年底又发表了《生活》《雪花》(这个雪花产生了后来的《白毛女》:“雪花那个飘……”)年仅16岁,就陆续有篇篇诗作问世,党的培养当然是重要因素,但诗人确有其自己的天赋,自己的诗兴,自己的融外界之实为自身理性内在之情的杰出才能。此外,贺敬之同志还是天赋的性情中人,其个性十分鲜明。这种为人的个性诗化了、艺术化了、理性化了,就表现为他的审美的个性(当然这个审美个性和他的审美价值观是紧密相联的),贺敬之诗的审美价值观是属于马克思主义的、人民的,他的审美个性自然都表现在这审美价值指导之中的个性。所以,走进他的诗,他为人民而放歌、为时代而放歌的歌喉,无处不灼热,无处不激昂,处处有昂愤,无处不赞歌,处处听美声,无处不悠扬……读后使你激昂无尽,回味无穷。在黑暗里给你光明,在艰难中给你力量,在苦闷中给你喜悦,在痛苦中给你希冀……
诗人贾漫为贺敬之立传,我们的诗坛为有贺敬之 自豪!
(严冰摘自2003.6.9.《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