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诗八首

作者:沈 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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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谦阜者留富
  1
  一座森林存在于一粒松子中
  一块岩石接纳了起伏的群山
  一朵浪花打开腥味的大海
  ……我在人间漫不经心地游荡
  一颗尘埃突然占有了我
  2
  如果我有一千双眼睛
  并不能看到更加广阔的世界
  因此一双眼睛必然是足够的
  如果我有一百条腿
  并不能抵达更多的远方
  因此两条腿必然是足够的
  如果我有十个人生
  并不意味着十倍的节约
  因此一个人生必然是足够的
  秋冒公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张忧愁的面孔没有晨练者肉体衰亡的气息落叶铺满交叉小径,随风轻盈起舞小草温顺地死去,将生机藏在错综的根部水塘泛着银色涟漪,静心等待结冰的一刻寒意阵阵袭来,白杨树更加挺拔、英武黑琴鸡唱着歌,穿梭在灌木林间从枝头啄下最后几颗风干的浆果母马打着响鼻,不是受到了惊扰而是一年快到尽头新的爱情并不遥远了哦,秋风,落叶,橙色阳光多好啊,这里没有一个人,安宁,纯粹几乎是一个小小的大自然
  哈萨克草原
  ——送给阿依努尔 一碗羊奶中漂浮的月亮起航了 一个马腹里藏着乌孙墓和大毡房 远逝的荷马呵,仍活在放浪的阿肯身上 如果冬不拉开始轻轻地弹唱 不是因为手指的移动,而是风 送来了罂粟的摇曳和草尖的颤栗
  月亮的孩子 每次你从月亮上回来 总轻声告诉我: “我只是去了一会儿街边的花坛, 那里,一只小虫子正在孤零零地死去……” 你叫愣神,我叫发呆 仿佛天生的一对 可以插翅离开这个世界 但你轻盈,比一朵云还要轻盈 在天空,比我流浪得更远 不像我,已被大地的气息囚禁 被命运种植在旷野深处 当你在我眼前出现,身上滴着夜露 你一定是刚刚从月亮上回来 所以你不用跟我谈论 花的凋零和风的戕害秋深了,你眼中的蓝在加倍努力寒意抓住你燃烧的裙裾即使你离我再远即使月亮和桂花树死去我仍能闻到你唇间的桂花香味
  蓝蓝的童话“如果童话是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体温,那么诗又是什么?”诗是你用童话开辟出来的小径是童话的心跳带来身体的震颤和苏醒你珍藏着古老的火种因此不会缺少新的火焰、新的光你有一根灵光魔棒将孩子脸上的泪花变成钻石让有钱人的衣柜跳出癞蛤蟆诅咒的话语必须变成美妙的歌声一个老人在痛愧中走向丢失的童年你宣称沉默是世上最大的一只耳朵它能听见玫瑰花在枕头里的窃窃私语你让一只板凳狗一口气讲出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当一位胡子男人亲吻一位扎发辫的姑娘板凳狗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她那么瘦小,会被疯狂的男人吃掉一颗好的心是一颗宝石,一座天堂那位摆脱了地球引力的飞行员又回到了人间,回到亲人们的大地“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让我弯腰时撞见墙根下的几棵青草,让我领略无奈叹息的美妙。”①你俯身认出尘土中居住的精灵细细洗净它们的脸、小手和翅膀用星光和乳汁将它们喂养长大亲爱的女士,你是幸福的因为你有一对诗与童话的孪生女当你徜徉在格林兄弟神奇的黑森林 意味着离安徒生蔚蓝的大海并不遥远了…… ①蓝蓝的诗句。
  一位舞蹈演员的告自我送给你一张个人光碟我的过去就葬在里面那些过时的舞蹈,幼稚而不值一提只能算作青春期的遗照和木偶剧我的少女时代,如果有过的话已随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一去不返我也得到过鲜花和掌声啊我也曾红过,不是大红大紫的红而是抽去了性别的符号化的红现在,灯光熄灭,舞台隐退越缩越小,暧昧而生硬变成我身上一根增生的骨刺刺痛着肌腱、神经和睡梦常常使我在深夜辗转难眠我向你承认,我已经很丑像非洲的老大象,要用最后的力气走到死亡谷去,不惊动一位同伴在变得更老更丑之前我要逃到德国去带着皱纹,我的被岁月和油彩毁坏的脸
  睡眠:河流睡眠是一条河星光闪烁的河面沉渣泛起:四岁和六岁,我淹死过两次曾祖母领着我,挨家挨户讨红鸡蛋,找回丢失的魂小学和中学,课堂里的强化训练面对一片空白的考卷懵了脑袋,然后惊醒……第一次失恋,将自己关在墓穴般阴湿的斗室三天三夜足不出户重见的阳光像尖刀扎入双眼……我出生于水乡,身上有太多的水分也许受了萤火虫的引诱不断向着河流沉湎、沉湎也许因为对水的恐惧我逃到了新疆沙漠干旱些,更干旱些那梦魇般的河流再也追不上我了那一株沙漠里的芦苇吧那水边病态的芦苇再也不会爱上我了
  匿名的———季节的匿名信邮递到桌上一对折断的蝴蝶翅膀仍在颤抖合拢着神秘的图案和远方花园虚无的气息我活到了人生的第三十八个年头我是匿名的。这缄默如此丰盈在春天、夏天和秋天,我见过太多时光的 送葬队妇女们的泪花和她们的手镯一起闪闪发光哀伤的挽歌抚慰无处不在的亡灵我是匿名的,因此可以靠近匿名的世界珍藏起草木的枯荣和鸟兽的哀乐现在又到了冬天,难道它是一个尽头?不,冬天将再次被我结晶漫天飞舞的雪花是我体内钢性的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