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用万事万物的心灵歌唱
作者:北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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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诗歌传承的第一笔财富,可能就来源于童年所经验的那种大自然。而这里众多的教堂,维系着人类灵魂的小小自治,链接着神秘的地狱、人间与天堂。
我出生在盛产坟墓、小麦和苜蓿的陕西关中。
冬天的村子干冷、萧瑟,后半夜的天和地黑成一团,黄鼠狼在鸡窝旁转悠,羊在羊圈里消化着肚子里的干草,猫卧在我那混沌童年最暖和的部位,胸腔里轰鸣着神秘的经文。
夏天的傍晚,烧汤的炊烟常常招来一群群麦粒大小的会飞的甲壳虫,它们密密麻麻降落在地面或墙壁上,就像在举行什么盛大集会。每到这时,我们就从鸡窝里请出已经昏昏入睡的公鸡和母鸡,我举着罩子灯,以便让鸡看清地面上的美餐。但是公鸡很谨慎,它看看灯光下的我,又看看灯光下的虫子,稀里糊涂叼几口,然后示意母鸡们可以吃了。
那时我还不识字。但可能正是在那时,我隐隐感觉到了世界的神秘和诗意。
我的诗歌传承的第一笔财富,可能就来源于童年所经验的那种大自然。
文字对我来说,可能是另外一种大自然。
我6岁开始学习汉字,16岁才获得接触英文的机会。
在16岁到19岁之间,透过翻译作品我首次接触了汉语世界之外的其它文明材料。
希腊的神话与传说,使我了解到一个前所未闻的庞大而谱系清晰的神\xB5o世界。
圣经故事让我看到了上帝与他所拣选的民族一起经历的神迹与血迹交相辉映的历 史。当我看到耶稣背着他的十字架被人嘲笑、唾弃以至处死,我感觉笑是一种可怕的表 情。
希腊悲剧和莎士比亚悲剧,使我不自觉地归依命运并且试图反抗命运。我的歌声因此也变得有点寒凉。
从苏格拉底,我认识到一个人必须忠于自己的心灵,哪怕为此献出生命。
从马可·奥勒留,我学会了顺从自然、节制欲望和沉思默想。
从荷马史诗,我认识到在神和人之间还存在着一种半神半人的英雄,他们使我心驰 神往。我留下的读书笔记表明我多么热爱这些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远古英雄:
在特洛伊战争开始之前
俄底修斯装疯,往土地里播种盐粒
阿喀硫斯男扮女妆,躲在异国的公主们中间逃避出征
但是犁铧前的儿子和慌乱中的盾牌使他们的身份 真相大白
当庸碌的长生和荣耀的短命分别向他们召唤
阿喀硫斯选择了后者;使人生气的俄底修斯啊
阿喀硫斯甲杖的继承者,木马计的策划者
漫长的命运又给你留下了什么?……
坦率说,我对工业社会及其以后产生的五花八门的精神现象不感兴趣。我喜欢黑铁 时代以前的诸时代,尤其是白银时代和青铜时代。
在通向我的诗歌血脉源头的路上,但丁、歌德、尼采自然是一些不能不转的玛尼堆; 而波德莱尔、赫尔曼·黑塞、伊凡·蒲宁、华尔特·惠特曼、泰戈尔、纪伯伦、艾略特等等名 字,对我也是一些多有加持的敖包。
说到我的诗歌传承,我不怕“数典而忘祖”,但我怕忘掉新疆这块土地给予我的恩 泽。
我19岁来到新疆,举目四望,啊!辽阔,美,荒凉!
从火焰山到木孜塔格峰,许多地方都保持着世界原初的模样!那么多种族和部落散布在大地上,雪山分发着河水将他们一视同仁地抚养。人们割完了麦子又忙于蚕桑,修好了马鞍又去照看牛羊。舒缓的节奏多么适于歌唱!而这里众多的教堂,维系着人类灵魂的小小自治,链接着神秘的地狱、人间与天堂。我喜欢在这里的多种语文、部落和宗教间穿行,它们让我感到我生活在人类中间。正如贺拉斯所写的:不管狂风把你吹到哪里,你都要客人一样心平气和地待在那里。客人的身份使我懂得感恩。也使我慢慢懂得了用万事万物的心灵思想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