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请问我的诗歌家谱
作者:路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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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吃馒头脑里定要蹦出那首诗里面的一个句子:“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于是惭愧感由然而生……
“我的诗歌传承”这个话题不好谈。如果每个人的诗歌创作都有一份家谱的话,那就好办了,翻开来很快就能查到鼻祖是谁,我又是第多少多少代贤孙。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像让一个现代人来回答最早的祖先或者最初的那个老根在哪里,恐怕他只能有点戏谑地说:山西洪洞大槐树。那么就仅仅回答籍贯或者出生地吧,可是籍贯其实已经在不断迁徙的现代生活中变得遥远和模糊,即便回答出来也不会是科学的,看来只能回答一下出生地了,如今在人事部门下发的表格里一般只填“出生地”。
我爸爸是学数学的,我妈是会计,家里的书除了习题集就没有别的了,所以从家学上来讲真的是一点也没有诗的渊源。我小时候吃饭嘴巴漏,我在桌上吃,鸡在桌下吃,我妈说光我漏的饭就可以顺便养一只鸡了,我爸爸为了教育我爱惜粮食,就找出一首古诗来让我背诵,还仔细解释意思给我听,那是白居易的《观刈麦》。那时我好像还没上学或者刚刚上学,基本上就是个文盲,却闭着眼背下了这首长达一百三十字的五言诗,从“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一直背到“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这是我一生中背下来的第一首诗。自从背了《观刈麦》,我就落下个小小毛病,并保持至今,就是一吃馒头脑子里必定要蹦出那首诗里面的一个句子:“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于是惭愧感油然而生,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有点不配吃那馒头——由此可见诗歌的力量之大。这就是我所受的最初的诗歌教育,被教育得过了头。
我讲这个绝不是为了表示我拥有一个背古诗的童年,实际上我在我的童年时代也就 只背诵了这么一首诗,除此便没背过别的任何诗了,连“鹅,鹅,鹅”也不曾背诵过。直到 到了以文学为专业的时候,我开始喜欢上汉乐府民歌,对那些句子我几乎是看一眼就再 也忘不了:“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战城南,死郭北”、“心思 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出亦愁,人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露唏明朝更复落,人 死一去何时归”,当然还有“上邪……”,我喜欢它们那些华茂的质朴、赤裸裸的单纯,还 有一往无前的激烈。我性情里的某些东西一定是与它们相通着的。
在学生时代将要结束时,我忽然迷上了伊蕾,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写的她。我至今还能 背得出她的很多句子。作为一个诗人,她的质地那么好,我没有读到过比她更纯真的诗 人,纯真得让许多人汗颜。那一阵子我还把《邓肯自传》和《第二性——女人》放在枕头 边上,现在想来,那个时期当是一个人青春期的末尾吧?
我永远读不厌的书是安徒生童话,它总是出现在我给学生列的书目的最前面。我永 远看不烦的电影是《罗马假日》,已经看过十一遍了,正准备看第十二遍(说到这个,感 到有点不好意思)。另外,不知何时还养成了翻看植物书的习惯,当然得是插图本才行, 只要在什么地方遇见某种植物不认识,请教身边的人也叫不上名字来,我就会着急,恨不 得立即回家翻书。
现在我正在准备下学期给学生开的《外国诗歌赏析》选修课。我纯粹根据个人偏好 列出了一些诗人的名字:狄金森、惠特曼、里尔克、艾略特、埃利蒂斯、希尔维亚·普拉斯、 加·米斯特拉尔、索德格朗、布罗斯基、奥登……我想再配上一些我喜欢的音乐和一些 画,制作出很漂亮的课件来。我在列这些诗人的名字时,感觉他们是我的一些外国亲 戚。
我但愿自己不要成为一个贴上标签的现代派,拥有“现代”的出生证明或“后现代” 的验尸报告。荣格说过,那些真正的现代人,看上去很可能像是老古董——我倒希望自己 就是他说的这样的人,以及这样的诗人吧。
虽然拉拉扯扯地讲了上面不少的话,但还是不知道对于“我的诗歌传承”这个问题 回答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