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做一个手艺不错的匠人

作者:谷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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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从哪个人的身上找到李白、杜甫、苏轼或者李煜、李清照的彤子是很可笑的,汉语诗歌的传统是灌注在每个诚实的汉语写作者成长的血液中和所使用的语言中的。
   青春诗会到今天已经是第十九届,今年参会的诗人大都已经有十多年的诗龄。大家对诗歌的那份感情和执著真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的,如果没有诗歌,我们的人生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换句话说,我们选择了诗歌的同时,诗歌也选择了我们来展示自己的神韵。但是我们毕竟不是神秘的《格萨尔王》的传承者,我们的技艺更多来自日常的学习和心灵砺练,而不是由某个神趁熟睡之际割开我们的肚皮,把最伟大的诗篇种植在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里,然后命令我们歌唱。那么我们完全有必要回过头去,梳理一下自己诗歌之河的源流。
  十八年前我还不满十八岁,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后,懵里懵懂就被分配到老家一所小学做了乡村教师。那时候的学生生理发育比现在的同龄孩子晚得多,心理年龄还要更小一些。按现在流行的说法,自己整个是一小屁孩儿,每天和一帮更小的屁孩玩得昏天黑地。我是一个比较能够随遇而安的人,不但丝毫没有被流放的感觉,而且每天早晨和班里的学生比着背书,只不过学生背的是小学课本,我背的则是印刷质量很差的半块砖头厚的一本《新选唐诗三百首》和另一本繁体的《唐宋词选》。两本集子里的很多诗词其实我并不理解,就死记硬背。背会了就向孩子们炫耀。那时候我还没有写诗,也没有想过将来要写诗,那样投入地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断积累向孩子们炫耀的资本。我哕里哕嗦地说这些,不是说我的唐宋词修养多厉害,老实说,到今天那些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点我觉得很重要,从我后来开始写诗,直到今天,尽管诗歌观念和写作向度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诗句(语言)的内部节奏和音韵却始终一贯地保留了下来。换言之,我认为自己的诗歌创作之根是植于古老而伟大的汉语诗歌传统中的。当然,非要从哪个人的身上找到李白、杜甫、苏轼或者李煜、李清照的影子是很可笑的,汉语诗歌的传统是灌注在每个诚实的汉语写作者成长的血液中和所使用的语言中的。我觉得这一点是谁都很难否定。抛开诗歌,我们也可以说汉语传统将在一代代写作者身上的薪火相传。但现在,我确实觉得在我们当下和以后的写作中,有必要追本溯源,去以《古诗源》、唐诗宋词为代表的汉语诗歌传统中汲取更多的营养,而且这种“必要”相当紧迫。我在网络和刊物的很多所谓的“口语诗歌”看到的不是语言之美,而是唾沫横飞和垃圾遍地,我觉得它应该引起同样作为诗歌写作者的我们的警惕。
  1990年,我已经调到后来我一口气生活了13年的一个叫南丰的小镇上。在这里,我知道了中国除了《诗刊》外,还有另外两家分别叫《诗歌报》和《星星》的专业诗刊。最重要 的是我在这个小镇上读到了一本叫《美国当代诗选》的书,那是我从一个旧书摊上花3毛 钱淘到的,它的泽者是我至今仍然没有谋面的郑敏先生。我完全可以这样说,没有这本3 毛钱的小书,我会是一个不错的乡村教师,但我不会成为一个诗人,也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参加今天这个诗会。从某种程度上说,一本价值3毛钱的小书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和信 仰,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就是从这本小书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勃莱、毕肖普、W·默温、洛维尔等今天的诗歌写 作者早已耳熟能详的名字。“穿过风雪,我驶车送二老/在山崖边他们衰弱的身体感到 犹豫/我向山谷高喊/只有积雪给我回答/他们悄悄地谈话/说到提水。吃桔子/孙子 的照片,昨晚忘记拿了/他们打开自己的家门,身影消失了/橡树在林中倒下,谁能听 见?/隔着千里的沉寂/他们这样紧紧挨近地坐着。/好像被雪挤压在一起。”(《圣 诞驶车送双亲回家》)这样的诗句就像剃须刀片,它很锋利地一下就切开了你,让你在宁 静中回想到很多已经非常遥远的东西,让你疼,让你流泪,让你觉得活着的美好。它对应的 是现实生活,但绝不是生活的枯燥记事,它是一生也许只能写一首的东西。我无意比较它 们和唐诗宋词的高下,但比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来,它也许更容易撼动 人的心灵。就是在读完这本书后,我才开始了自己的诗歌写作。
  在中国当代诗歌里,海子是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我一直到现在仍旧非常喜欢海子, 他把心灵对土地的挚爱推到了极致,也因而打动了无数的后来者。但我反对神化海子,我 觉得和杜甫、勃莱们比起来,海子的诗所或缺的恰恰是生命的经验和对这种经验的深层 洞悉。海子几乎是上个世纪最后一位浪漫主义天才,而天才是不可以复制的。
  随着阅读范畴的不断扩大,里尔克、叶芝、艾略特、曼杰尔斯塔姆、米沃什等更多杰出 诗人陆续走进了我的视野,我从他们那里吸取了不少营养和灵感,但再没有产生过类似 读《美国当代诗选》那样的震撼和读《新选唐诗三百首》那样的愉悦。
  为了不断提高自己,必须向大师们学习!但这种功利性也从某种程度上制约了我的 诗歌写作,并使我对自己产生困惑。希尼说:“我写诗/为了凝视自己,为了让黑暗发出 回声”。现在我愿意把自己的诗写得更粗糙、结实、笨重一些,它不仅是对生活的发现和 指出,同时也是历史和现实在我心灵的积累和沉淀。如果诗歌是一条河流,它的流淌尽可 以平静甚至滞重,但它的水下必须涌动着一种力量,有宽阔的河床作为承载。写诗说到底 是一个手艺活儿,我想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做一个不错的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