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走自己的路

作者:雪  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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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的甘肃天水是一年里最为平静的季节,无雨,无风,即使有雪,也是静静的雪。而今天早晨的阳光也格外明亮,格外地饱含了温暖的质地与金子的颜色。就在这样的阳光下,我打开了电脑。
  我还不知道要写什么,然而,一种能够写作的幸福已经将我照彻——就像阳光照彻我小小的书房。
  我之所以要强调能够写作的幸福,显然,是因为写作是我认定的属于自己的生命方式与存在方式。我不敢说这样的生命方式是否一定就堪称伟大或者说一定就冷落、边缘,我只能说一棵大树与一株小草的方式并不具有可比性,谁要把它们进行比较,谁就暴露出了自己的狭隘与佛家所谓的分别心。重要的是参与,重要的也是存在。当我们参与到伟大的生命——我认为生命是所有伟大的事物当中的最伟大者——当中之后,我们所要做的,应该是选择一种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把我们的生命存在下去:一、面对现世地存在下去;二、尽可能面对未来地存在下去。所以,作为一个诗人的存在,与作为一个政客的存在,或者,与作为一个农民的存在,在本质上就都是对自己生命的礼赞,也就是说,当一个诗人为自己的开口歌唱而感到幸福的时候,一个政客也应该为自己的能够演讲而感到幸福,一个农民也应该为自己的能够耕种而感到幸福。
  最怕的也最可能一个人感到不够幸福的是:自己身为政客却又要与文学有私,或者自己虽然是个诗人却暗恋着成本与利润。这山望见那山高,虽然吃着碗里的,却又偷偷地看着锅里的,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老是以为别人家的馍馍才好吃,如果是这样,如果已经靠一种存在的方式存在着同时却又怀疑这种存在的方式。我认为,人间几乎所有的与生命方式有关的痛苦,莫不源于这种心理的分裂——不要辩解,不要说出“这实在是被生活所撕裂”这句话,究竟是生活将你强奸了,还是你自己终于是半推半就了,请你仔细地想一想。请你仔细地打量一下自己的痛苦,同时审视一番自己的分裂。
  说实话,我也有过这样的痛苦。但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从这种痛苦中实现了突围。突围,意味着突围者要面对一次或多次剧烈的阵痛,因为所有的新生都是剧烈的阵痛之后的新生。突围,也意味着突围者要面对一次或多次巨大的损失,像伟大的长征。长征之路,就是损失之路,就是阵痛之路。丢不下坛坛罐罐,受不了放弃与割舍之痛苦,长征就不可能成功,突围也就是不可能实现。固守一城一地之得失的人,不是长征者也不是突围者,于是也就不是新生者。
  我知道,每一个坚定地把自己的生命与诗歌与文学结合在一起的人,他们的身后,都有着这样一条带血的漫漫长途。那是一条通往文学的路线,那更是一条我们最终走向自己并实现自己的路线。它很可能是曲折的、艰难的、漫长的,它也很可能就是雪山与草地,就是沼泽与险隘,然而,它的伟大,就在于它是一条我们自己的路线!作为一个诗人,当你走过这样的漫漫长途,当你终于来到早晨一片明亮的阳光下打开电脑,当你的眼前只有阳光与诗歌,当你再也看不到除了诗歌之外其他的人生光荣,具体而言,当你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时候,当你视金钱如草芥的时候,或者说,当你甚至从酒色财气功名利禄等等的围追堵截中突围而出的时候,你要知道,你终于到达了你自己生命的陕北!
  明亮的阳光或者子夜的台灯,终于要将你彻底照耀!
  你也终于将从这种照耀里感到幸福!
  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这时候即使是你的哭声,也应该是你对生命的礼赞——而在此之前,即使是你对生命的礼赞,事实上也是你对生命的悲歌!多少年多少代,来自真诚的诗人真诚的哭声,并没有让我们感到生命的可怕,他们从来都能够激发起我们对生活的信心与对生命的热爱。倒是那些来自不真诚的诗人不真诚的歌唱,却让我们感到了人生的凉意与世界的丑陋,他们,正是他们,是生活的恶意扭曲者,是生命的残忍伤害者。他们是世界的虫豸。
  然而这样的诗人往往更像是诗人,披着羊皮的狼往往比羊还要像羊。他们是虚假的,然而他们虚假得可能十分精美。兽心的事物往往以人的面日出现,奸臣的话听上去是那么地舒服惬意,死于罂粟花下的事物,往往多于死在刀下的事物。石榴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们是多么喜欢接受温柔的杀戮啊!
  然而,这样的美女蛇型的诗人还不是最可怕的诗人,最可怕的诗人,是那种两副面孔的诗人。这样的诗人之所以能够混迹江湖,是因为他们不仅会哭,而且也会笑。当时尚需要笑声时,他们就会笑,笑得比谁都畅快,而当哭泣声畅销的时候,他们又会变笑为涕,哭得又比谁都悲伤。他们固然多才多艺,但他们同时也是两面三刀。他们风里能来雨里能去,他们也许纵横天下,然而他们却仍然是假的诗人。
  他们是假的诗人,因为他们的哭与笑,都与他们自己无关。他们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发现自己——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自己。长征路上,击败过红军的军队还少么?然而,在那支疲惫的突围者面前耀武扬威的将军们一定没有想过:突围者看上去是在败走,但是他们是在为自己而战斗,他们的内心里有一束坚定的光亮;而围追堵截者看上去耀武扬威,但他们却是在为他人而忙碌,他们的内心里其实是一片茫然。为儿块大洋与几块烟土而作战的士兵,怎么能与为了一种事业而作战的红军战士相比!如果为了大洋而写作,哪里又没有大洋,如果为了一种事业——事业就是我们最可靠的存在方式——而写作,则我们必须像孟母一样择邻而处,则我们必须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是一句名言,它之所以是一句名言,是因为它给了我们人生的自信。这句话尤其是那些非主流者、非明星者、非名人者、非成功者以及那些非大人物者——总而言之,是:另类——的名言,因为他们是最需要对“自己”这一“小小的我”进行发现与肯定的人。
  于是它也就是我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