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期
课堂上的雪潇
作者:王元中
字体: 【大 中 小】
怀揣几页打印好的讲稿,从一个班的教室里出来,吸氧似地抽上一根烟,再走进另一个班的教室,忙忙碌碌、屁颠屁颠上课的雪潇,不叫雪潇,叫薛世昌——这是一个多么俗的名字啊,瞧我的名字:王元中,多高雅,差一个字就是王元化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学生一年年地变化着,日新而月异,然而雪潇的开场白过来过去总是那么两下子——因为没有创造性嘛。今年的讲义,明年用了,后年还可以用——因为工作不认真嘛。据说,站在讲台上,雪潇会两个胳膊肘子象征性地夹夹腰间的裤子,紧一紧手和脸,右手的中指顶顶眼镜框,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叫薛世昌,给大家带写作。”中规中矩庸俗不堪的介绍,一如他的方方正正的汉字写的本名。但是听着听着却不一样了,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但是细心的同学会发现,他们正跟着这位叫作雪潇的老师步人了一片险象环生的森林,运气好的时候,他们就会看到一方世间少有的奇景,然而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会和自己的老师一起迷路。
刚才讲到哪里了?这是雪潇时常会问学生们的一句话。
刚才怎么会讲到这里呢?这是雪潇时常会问自己的一句话。
是思想的激流状态,是探险,是此起彼伏的联想,是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茅塞顿开——雪潇 的上课,几乎不是在给学生们上,倒像是他自己在给他自己上。雪潇的课的最大受益者不是他的 学生而是他自己。有一次,一个学生不注意听他的课,他忍无可忍,就揭开他的上衣,亮出他的那 支数码录音机:“看看吧。这么好的课,连我自己都在听,你不听,你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然而这不能怪学生。因为他的课实在是太俗,连一些老师都以为他的课俗。比如他给学生讲 “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他说:文学艺术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正如灯泡是电的本质 力量的对象化、异性朋友是爱情——人的本质力量之一——的对象化。人为什么要照镜子?因为 人要从镜子里实现对自己的观照,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因为人要从“对象”那儿实现对自己本质 力量的观照。离开了对象,也就没有了爱情,离开了爱情,人也就丧失了自己对自己的本质力量 的确证。所以你们当中正在谈对象的同学注意了,什么是对象?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对 象不是配偶,对象也不是生产合作社与经济共同体中的另一个合作方,对象就是你自己生命的 一部分,你要像爱自己的肋骨一样地爱自己的对象。你们知道上帝为什么要用男人的肋骨造出 女人呢?那是因为上帝要告诉人们:女人就是你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有人于是在他的背后嘀咕:这哪像大学的课啊!没理论,不系统——好像他自己的课就十分 地有理论且有系统,好像照搬书本和死板硬套一经贴上理论与系统的标签就可以公然上市。但 这些嘀咕——即使是完美的嘀咕——也终归是嘀咕而已。梁漱溟说:孔子的哲学就是生活。雪潇 的学生——由于雪潇的无知——大都不知道这句话,但他们却糊里糊涂地喜欢他的写作课:灵 动、鲜活、有趣、实在。课就是文,文就是课。
潇潇洒洒的雪在甘肃天水的窗外飞扬,这里的学生们因此——仅仅是因此——而喜欢称他 们的写作老师为雪潇而不是薛世昌,而且许多学生的笔名里也大都喜欢用一个雪字,像雪儿、雪 风、雪村、雪涛、雪笛之类。在甘肃天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富有创意,他的名字叫作雨眠。我想:这 个人如果不是雪潇的徒弟,就是雪潇的师哥,因为雪潇与雨眠,看上去实在像是有些沾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