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4期

人生之“禅”(外一章)

作者:魏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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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洗碗池上的水龙头坏了,老是滴水,缓慢而悄无声息地滴着。对此,我已无视,不再管它。但有一天深夜,我却被一阵又一阵嘀嘀嗒嗒的声音反复打搅着,最后不得不起身去看看。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水龙头下放了一个碟子,碟子里积满了水,当水滴滴落到水里时,声音就被激发了出来。于是,我拿走了那个碟子,使滴水声赖以存在的环境和机遇消失了。于是,我又回到了宁静之中。
  现在,那个碟子就显得富有意味了起来,它像是锣鼓和其它一些阻隔,由于它的存在,才导致了被侵扰的现象。由此我想到了人,那些内心有锣鼓的人,将是处在被打搅中的人。
  欲望是一种锣鼓。很多热衷于逛街、购物、酗酒的人,在忙乱中奔走,过着无益于自己的生活,最后也被他所过的生活损害。
  你的弱点是一种锣鼓。比如你很聪明,但热衷于耍小聪明,于是多了一些油滑和在生活中的四处游走。可能你会过上舒心适意的生活,但也可能因此而无法去建构更大的事业、建构一些需要用“笨拙精神”锲而不舍地拼搏的事业。
  目光浅短也是一种锣鼓。如果你没有更深远的目光、更宏远的志向,那么,你就更可能忙于现实的追逐、忙于在社会生活的潮流和价值观中漂流,而最终被淹没,一无所成。
  有些打搅是我们分辨不出的。所谓“时势造英雄”,一个平庸的缺少冲撞的时代,人们更多会处于平庸之中。时代平庸的碟子置身于你的身下,用它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价值观等等淹没你。
  有些打搅我们是知道的,可你心甘情愿地沉溺。比如有些诗人们雄心勃勃地说等赚够了钱再去写诗;有些用不法手段谋取钱财的人说等捞够了多少钱就收手。但情况的发展并不一定如我们所愿。赚了钱的诗人可能志向早已改变,灵感和才气已在现实生活中涣散,再也写不出好诗;而捞钱的人越捞越想捞,收不了手,可能最终被送进了监狱。
  于是,我们努力地想抽掉我们身下的那个碟子:欲望的、人性弱点的、时代的……但是,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过程啊!更多的时候,我们处于在碟子中煎熬的状态。
  失眠的夜晚,你的内心被煮沸着:各种遗憾失落,不愉快的往事,恐惧悔恨等等使你在床上动荡不安……一个被不停打搅的人,将是苦不堪言的。老子提倡“清静无为”,西方诗哲向往超越澄明的境界,这些都是世人所向往的安宁境界。
  禅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又或日:是旗动还是风动?日:心动。一个人要能真正悟禅,便要让自己心空,要“自性真空”……心空无物则无处惹尘埃,不会被打搅。但是,参禅打坐、万念俱寂的做法实在过于被动。禅带有浓厚的农业文明色彩:田园广阔而安宁,生活节奏迟缓,时间漫长。除去田间的劳作,剩下的时间里既没有武侠言情一类的书可供消遣,更没有影视广播来驱赶自己的寂寞。在空闲时,人们常处于一种“无为”的状态,那种什么也不干的状态是难熬的。特别是对和尚而言,时间更多,参禅打坐与其说是对内心的一种打扫,还不如说是消磨时间的一种姿态。
  而现代社会则完全不同。商品经济、工业时代、信息社会,人们匆匆忙忙,一切都需要我们换上一种进取的姿态。那内心的块垒我们要主动将它们凿开;那堵塞我们内心、使我们受到干扰打搅的“碟子”,我们要主动将它打碎。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活得更快乐安宁,才可以在高楼大厦与汽车呼啸的都市里,用一杯清茶在阳台上营造一种现代意义上的禅。
  这个世界是广大的,它是那么光滑,使人难以在上面停留,一个人必须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在它上面钉下一个用以悬挂自己的木楔;而它多孔的结构也不允许人们在它上面放任自流,一个对生活和人生有追求的人,应该过得严谨而小心翼翼才行!
  快和慢
  有一位研究猎豹的学者,他观察了猎豹二十年,但只看到它们六次成功地捕到了猎物。猎豹总是悄悄地逼近猎物,直到离猎物很近,我们觉得已完全可以进攻时,它还是向前多走了几步。而正是这看似多余的几步,往往终于惊动了猎物,使它前功尽弃。
  我们不是猎豹,不知道它那么小心翼翼地把时间耗费在逼向猎物的过程中有何理由,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它多扑几次总比老是让猎物溜走要好。“慢”于是好像是它失败的主要原因。另外,狮子吃饱后往往十几甚至几十个小时不动,以减少对能量的消耗。它还时常抢夺别的动物捕获的猎物,以减少自己的奔跑捕猎,可谓是懒得很。
  现在,我们可以设想一下狮子和猎豹“快”了以后是什么情景。据研究,狮子平均要扑空几十次才能有一次成功,而猎豹的大部分行动也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如果一有机会就去扑捉,损耗的精力势必增多,而捕获的猎物势必更少,从而造成一种恶性循环。
  还有乌龟和鳄鱼,也是一种“慢”的典型。鳄鱼可以两年不进食,所以,它被非洲某个部落里的人认为是不死的。它们像泥巴和枝树干一样潜伏在河里,看上去像是死的一样。或许,正因为它新陈代谢的速度很慢,所以才无需四处觅食,而只要耐心地等待即可。更多的时间里,它像是被废弃了一样。而像乌龟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动物,甚至几十年不进食也不会死。曾有人在挖开自家老屋的房基时,发现几十年前用以奠基的乌龟居然还活着,其生命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也许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它们的“慢”。
  我说了一通动物们的快与慢,是希望对我们人类的行为有所启迪。就艺术而言,虽然像兰波、毕希纳一类的天才一扑即成,但那毕竟只是少数。在科学与文学史上,很多人由于太过劳累而英年早逝,至今还让人扼腕叹息。我感觉,他们把自己的行动弄得太“快”了。
  我们的老师曾告诫我们:人生的路还很长,搞艺术不要太急。一辈子的时间有的是,太急功近利反而不好,所谓欲速则不达。如今,我更愿意把这种告诫看成是有关“慢”的一句箴言。然而,要把握好快与慢是何等之难。太快固然不好,但太慢则容易涣散。有多少人曾说:等我赚够了钱就来写小说。或说:等我忙完了眼下的工作再来潜心读几本书。但时不我待,钱也许赚一辈子都嫌少,而工作则永远也做不完。于是,我们就这样地在“慢慢来”的自我安慰中虚掷了时光。还有一些人则相反,他不管不顾,一心想在艺术上有所成就。工作也不干,父母也不管,结果把自己弄得穷困潦倒,在奔波和漂泊中使自己的内心受损,结果反而什么也没干好。
  在我看来,恰当的“慢”就是不急不躁、坚持不懈的劳作。这和拖拖拉拉地熬时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恰当的慢,是“慢工出细活”的慢,是持久的雕琢打磨,是积掖成裘。但话说回来,又有几个人能熬得了这种“慢”呢?
  我想到了太湖石的制造方法:匠人们把开采到的岩石沉入河流或湖泊里,用一代人或更长的时间,让流水把它们冲刷出奇特的形状,然后再打磨后用来造园。
  多么艰忍的一场“慢”啊,很多工匠或许都等不到结果出现的那一天。然而正是这种慢,这种交给时间去完成的行动,创造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