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5期

月亮缝合河山(三首)

作者:张执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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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高压电线
  
  这一排水泥电线杆是1975年竖起来的
  那天下午,步行去城里买洋火的王瞎子
  在路上撞翻了一辆脚踏车
  围观者主要是那些九年义务教育制度的
  受益者,此外,还包括
  贪吃的麻雀、爱说谎话的喜鹊,以及
  年仅十岁的我
  
  我觉得,天上有一些陌生人在走动
  我还觉得,这样的天空我从没有感觉它存在
   过
  
  1975年是黑的
  30年过去,它变成了我的墨水瓶
  
  在阴暗的厢房内,我翻阅着古老的小人书
  从里面抖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儿童
  他的乌鸦嘴被桑椹染得通红,他说:
  “只有在我死后,黑夜才会变白……”
  千万个织毛衣的妇女中必有一位让我悲痛
  而在1975年,在一盏柴油灯下
  我把捡来的钨丝插进一个不现实的梦中
  我过早地看见虚无:她在天上走动
  在山与山之间来回穿梭
  千万只乌鸦在光天化日下拔扯着它们的羽毛
  
  30年了,我数着爆裂的灯泡
  每一次都会心惊肉跳
   后半夜
  
  闪电看见了虚无,后半夜,我的脑袋里面
  有一只大灯泡。“要下雨了,”父亲在穿衣服
  走到母亲的相框前,将一把伞撑开
  母亲在笑,笑容早已凝固
  要下雨了,我检查着每一个脏器,除了阑尾
  被割掉,其他的都还完好
  我退回到皮肤里面生活,再也不需要道路
  不需要远方,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是生活
  闪电越来越多,世界一片雪白
  外星人行走在塑料雨篷上,他们的脚步声
  丝毫也打动不了我
  打动我的只有父亲,他坐在我的大脑中
  
  像一个被长久忽视的词语
  斜依在知识的角落,更像是一滴雨
  在我的体内上下奔流
  
  与父亲同眠
  
  夜晚如此漆黑。我们守在这口铁锅中
  像还没有来得及被母亲洗干净的两支筷子
  再也夹不起任何食物
  一个人走了,究竟能带走多少?
  我细算着黏附在胃壁里的粉末
  
  大的叫痛苦,小的依旧是
  
  中午时分,我们埋葬了世上的最大的那颗土
   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来唠叨了
  她说过的话已变成了叶芽,她用过的锄头
  已经生锈,还有她生过的火
  灭了,当我哆嗦着再次点燃,火
  已经从灶膛里转移到了香案上
   再也不会有人挨着你这么近睡觉
  在漆黑而广阔的乡村夜色中,再也不会
  睡得这么沉。我们坚持到了凌晨
  我说父亲,让我再陪你一觉吧
  话音刚落,就倒在了母亲腾给我的
  空白中
  我小心地触摸着你瘦骨嶙峋的大脚
  从你的脚趾上移,依次触摸你的脚踝和膝盖
  最后又返回到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颗心越跳越快,我听见
  狗在窗外狂叫,接着好像认出了来人
  悻悻地,哀鸣着,嗅着她
   无力拔出人世的脚窝
  我又一次颤抖着将手伸向你,却发现
  你已经披衣坐在床头。多少漆黑的斑块
  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口一晃而过
  再也没有你熟悉的,再也没有我陌生的
  刮锅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