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6期

内心的笔记簿

作者:陈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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焊接的钢板
  在我说完单位里几对第二次结婚的夫妻生活得并不美满时,我爱人说:“半路上的夫妻就好比是两块焊接在一起的钢板,虽是一块了,但焊缝和气孔总在,不可能平平整整。”她平日读书不多,但她从别人酸甜苦辣的经历中随意说出的比喻是那么准确、直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我想起了原始壁画和黑人歌谣,为什么会千百年来一直飞翔在人们的心里。“不具目的的美使人产生一种自由的感情。”(卡夫卡语)我读书、写作、思考,是不是太有目的,反而离美、离生活更远呢?一个故事
  一位朋友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
  过去有一个画家,作画一幅。其他画家皆用各种贵重颜料浓墨重彩,力图使画面醒目。然而该画家只用一种颜色,画面现出奇异的红光。别的画家走来问从何处得来此色?他微微一笑,依然垂头作画。画面越发红艳,而画家的面色越见惨白。一天,终于死在画前。众人为其营葬时,解其衣观之,见左胸有一疵,人皆曰:“彼于此得彼色矣!”不久,人皆忘其人,而画永保其生命。我们沉默许久,朋友问我信不信,我说:“信!我已感到了艺术的严厉和冷酷,我快要坚持不住了,与这个画家相比,我付出得太少、太少,我要努力。”儿 童
  我们看到的世界其实是不真实的,但是,儿童们是真实的。
  有一个孩子在市里举办的家庭运动会发奖仪式后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我的爸爸是我妈妈借来的……”原来孩子的爸爸因公牺牲,比赛的“爸爸”是妈妈的同事,也是恋人,运动会期间临时做了几天孩子的“爸爸”,尽管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还是被孩子暴露了直相,得到的名次和奖金自然取消。
  八指头陀有诗云:“吾爱童子身,莲花不染尘。骂之唯解笑,打亦不生嗔。对镜心常定,逢人语自新。”我最爱看孩子们做游戏,认真、投入,绝对遵守规则,不耍赖,不狡辩,一脸汗水,满身尘土,发自内心的快乐洋溢在每个人的周围,这一切在真假难辨的成人世界里是几乎见不到的。
  天下人,孩子最美。每一个成年人谁敢在孩子们面前说纯洁?敲 门
  读法国作家普鲁斯特七卷本的《追忆似水年华》,是自认为在这两年里我完成的一 件大事,是我对自己的挑战,是对整个社会忽然间物质财富高于一切的坚决拒绝,我用这 部书在我与金钱之间砌了一堵厚厚的墙。
  我常说,现在是读不进大书也写不出大书的年代,每天清晨有多少双眼睛睁开,多少 人的意识苏醒过来,便有多少个金钱的世界涌现。
  普鲁斯特从35岁起,到51岁去世,终年生活在一间窗帘垂挂的房间里,他用16年的漫 长时间写出的这部杰作,我只用两年时间就全部读完,就踏遍他的内心,走过他的一生。 我庆幸,如果不是世道如此变化,我还下不了决心去读这部巨著。
  在阅读过程中,我常有写读书笔记这一类的念头,但终究没写。在生活中,我们不是 常有越是深爱的、宝贵的,愈不敢说、不敢碰这样的事吗,
  普鲁斯特说:“人们敲遍所有的门,一无所获。唯有那扇通向目标的门,人们找了一 百年也没有找到,却在不经意中碰上了,于是它就自动开启……”而忙于享受生之乐趣 的人们,已经一个个放弃了寻找,他们有他们的福,我依然在一扇门一扇门地敲下去,我 有我的福。 大铁船
  除了登山之外,我的闲暇时间最爱去的就是坐在运河边看那一条条穿梭往返的大铁 船。每条大铁船都很威武,高高翘起的头,长长的身躯,还有笨拙的船尾。根据船的体积, 我常把船想像成是狮子、老虎和狼。“啊,狼又来了”我情不自禁地嘀咕着。
  外表冷漠的大铁船,其实都极富人情味,每条船上都是一个家。男的掌舵,女的立在 船头,或手持红绿旗,或手持一个大大的棕球,她此刻俨然就是一个水上交通警。一只狗, 或卧在脚边,竖着耳朵,或沿着船舷来回巡视。每条船都显得生气勃勃,是一幅画在水上 的图画。
  我去的时候往往是在白昼与黑夜接壤的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河水和河边的一排垂 柳,开来开去的大铁船就像天神下凡一样,红光满面,神采焕发。此刻,天、地、人、河、树都 像有了第二次生命,一个个喜气洋洋,像盖着红头巾的新郎新娘。
  大铁船上挂着旗子,晾着花花绿绿的衣物,鸣着笛,突突突地往前开。我孤零零地坐 在岸边,一点也不觉得孤零零。我时常一坐就坐到太阳下山,呆呆地看着河面,心里想着: 这些大铁船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呢,
  船大,我小,这很好。不自由的我看着自由的船,想法很多。这也很好。
  许多个时刻,幸福和悲伤的时刻,就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