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9期
反向的诗歌
作者:唐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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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说来,以中国之大,冒出什么高人我们也无须大惊小怪。但是这位冷不丁从斜刺里杀出的、诗界的陌生人张岩松,还是让人吃了一惊。说他陌生,是因为在此之前,诗界对这个写作已近20年的“老家伙”几乎未有所闻。在我们习惯的分类法之外,我们一时真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张岩松这些毫不理会文学史和既定诗歌系统、脱离了现有轨道、意外的、甚至是反向的诗歌。
张岩松诗歌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他自觉地、彬彬有礼地与我们那种伤情和滥情的诗歌主流至诗歌传统拉开了距离:“我是大街上人的某个难受的部分/依靠香烟喂养它们。”“窗外,雪压断了树枝/它也是我的烟瘾。”这使他获得一种独特的立场,我们不妨说,这是一种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的立场:“地球带领我多转了几圈/我的年轮开始乏味”。“翅膀的羽毛坏了/破烂处/显示出它生活另外的样子”。他的眼光也因此刻毒而锋利:“以上是一堆积木/拼凑太过娴熟/插一句/玩具生产商现在狠赚了一笔”。这也形成了他与对象世界的一种奇特关系:“你的美像一把刀子在午后闪亮/对我是致命的威胁。”“你寒光闪闪/朝我微笑。”而“我倚靠窗台/死死抵住/对你的爱就要冲出身体/形成洪水。”“等我温暖过来/你又浑身冰凉。”这种对情感的穿透和超越,并进而分析情感,不惟是一个人的成熟标记,也是一个诗人的成熟标记。这意味着一种挤干水分、骨骼清晰、充满劲道的“铁石心肠”,这包含着混命了沧桑意识、疲惫感和成人觉悟等诸多要素的某种怀疑主义品质,也体现出试图重新绘制、重新言说、重新解释世界的恶作剧式的雄心 (原先不都弄好了嘛!),这倒不是篡改或颠覆,而是不嫌麻烦地另起炉灶。归根结底,他似乎是要对我们社会的精神质量给出自己的诊断和判定,并进一步质疑我们这个笑逐颜开的时代。“沿着粗壮而脱了皮屑的根部向上/树木朝黑夜伸出触须。”“我敲打着黑色的大门/我的锤子却打不到落点/黑夜沉没进无边的黑暗。”这大概就是张岩松的诗歌状态,向洞达而明彻的智性敞开。它是冰冷的,但这只是它的表面体温,它是坚硬的,但我们并来触及它质地的核心。
从形式上看,张岩松的诗歌也与我们熟悉的类型化的诗歌有所不同,也许是有意疏离通 行的一些不成文法,或者干脆对这些劳什子就不甚了然。当然更可能是出于自由的天性,张岩松更注重身体磨擦和碰撞的生命体验,他的写作零敲碎打、漫不经心,有一种临场发挥的即兴感,但也有一种一以贯之、删砍枝蔓、直捣黄龙的抽象能力:“我热烈地握住/感觉到皮肉里坚硬的骨头/骨头抱着骨头/外面是温暖的握手。”他有一种把意念和情绪实体化的本领:“泥土被风吹刮得厌烦/它们用一个胃/把风吃进去消化/堆垒起来的土丘点燃了盏灯。”他经常采用的是一种回溯的、往后走的少见的技术:“有些动作在工具上隐匿/上面的汗渍幽黑/表示它并没有走远”。他擅长勾画某些放大的、笨拙的、有点粗重和踉跄的破坏力的图景:“我弯腰系鞋带时/脸伸出太远被楼梯转弯的扶手擦伤/伤口像小孩的嘴巴/我捂住它/害怕里面的秘密泄露。”他的诗,总让人感觉像隔了一层变形玻璃,有一种迷人的、类似观看科幻电影的不真实感:“我低头竭力吞咽/吞咽不动/那是你早晨顶在猪的脖颈上僵硬的膝盖/鲠住了我的咽喉”。这大概就是他要的效果。而事实上,在普遍浮泛的阅读中,也只有这种强烈的效果才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