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2期
我的道路
作者:曹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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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在世的时候,总会在绿草丛生的坡地上给我讲一些有关神灵的故事。其中有一次她给我讲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身穿白袍骑着白马过河,她形容说:“那样子,就像草上的风在河堤上一晃掠过。”于是在少年的那些漫漫黑夜里,我就会常常听到从远方传来马的嘶鸣和嗒嗒的蹄声。我看祖母烧香拜佛,看她穿着那件发出草药味的退了色的长袍,她的每一次祈祷都在有回声的旷野振荡。祖母几乎就是我的神明。但后来有一天,祖母突然病了。在病中,她不停地重复:“我们的神,到外面打猎去了。”没几天,她就去逝了,临咽气时她不停地说:“渊子,渊子……”她所说的渊子,我想可能就是村东一片小树林里那个深不见底的河湾。那是个架着杜林桥的深渊,许多木段都已断裂。但我至今也没能明白,为什么祖母在临死时要念叨那个渊子。难道那个穿白袍的老人、那深不见底的渊子与人们的宿命有关?祖母去世后,好多年的夜晚,我总会在夏天里与堂姐到村西的小桥头上遥望墓地里那些跳跃的磷火和白树,我相信,它们就是我们心怀善意的祖母;我相信,它们从此就要给我诗歌和怀想。
有时我的诗是来自梦中的,有时我是在凝天地之气,有时那些照片、手绘图画、云朵以及潦草字迹的混合意象也会给我带来诗歌。那些蓝色、红色、黑色的颜料跳跃、颤抖在脑中,它给予我哲学和宗教的思考。它的色彩压迫着感觉,冲击着心灵,让我非常奇异地去回顾那些冥冥之中的东西。我常常想:我们的祖先当初是怎样理解面对的这个世界的,他们用石头取火,用蓍草占卜,用绳索打结记载事物,他们的一切一切在我们身上变成了血液,变成了目光和手势。当人们达到了对神秘的完美运用,他就可被称作神,当人们达到了他给自己指定的目标征服“宇宙”时,他将是完全虚空的:上帝或幻影。于是在诗歌里,我认为那些吹过大地的风,就是仙女们的歌唱,是仙女们走了留下风信子和莲馨香,有时,她们则变成动物、植物和水。我时常一个人飘到这样的境地——不用视觉看透的另一个世界,就像韩湘子一样:空樽造酒,聚土开花。但到底是什么给了我这天下最美的意象呢?
在那些恍惚迷离的春天,我听到旷野之中有人说:“我就是道路!”
在那些恍惚迷离的春天,我走过旷野,身后是无数微笑的小草,饯浅的密密的一点也看不出泥土的青草。幸福总是来源于那伟大的神秘。在这些春天里,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听到的是整个祖类的声音;一种诗性的呼唤,在把我激活,把我超度。我的脑际有太阳、森林、鸽子、神灵……我伴随它走出喧嚣,只看见烟叶、山坡、白云,轻轻地,我的羔羊轻轻地移动。
生活中经常有这样的情形,迎面一个人与我热情地打招呼,我被动地点头、寒暄、道别之后,回过神来想,这人是谁?不得而知。许多时候,我的诗歌也是在这种情形下分娩的;是以“奥义”为粮,黑夜白昼,神的手拂在我身上,我在哭求它不要静默无声;是我听到了牧师召开万民会议,他洪钟般的声音震破香柏树,仿佛波浪洪涛漫过人们;是我看见了观音菩萨衣服边缘的那串流苏,我将药柜放在圣幕里。而我来了,身上只披一幅布,我是我的道路,草色、苔痕不占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