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2期

简约的春天(组诗)

作者:荣 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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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个古代的人也有好处
  做个古代的人也有好处
  想想都醉啊:围炉小酌 醉里挑灯
  良辰美景 促膝谈心
  每一次出行都是真正的郊游
  清风明月 不觉春光将尽……
  
  如果愿意 来它一封竖写的信
  “见信如晤面!” 从一个驿站向
  另一个驿站 打开的已是一年前的花事
  所以盛行娃娃亲 要从童年的
  阳光里出发 否则准能保证
  遥遥迎娶路 黑发不会变白头
  
  而一个富人最好活在古代
  黄灿灿的金 白花花的银
  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日月光华
  比纸币更让人信赖
  烧不烂的 又很坚挺
  撑着你的腰 由不得你不气粗
  就是太沉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方便携带 也不方便失窃
  让古人留下至理名言:
  钱财是身外之物
  
  做个古代的诗人也不错
  一首好诗就光宗耀祖了 附带的
  也让一大批洛阳的纸商先富起来
  而在动乱年份 尽管手无缚鸡之力
  也有更多的出场机会
  长长短短的叹息
  隐隐约约的金戈裂帛之声
  
   落叶有它自己的悲欢……
  
  落叶有它自己的悲欢
  这些不起眼的 在暮春或晚秋的日子里
  小步奔走着的 更像是蹩脚的谢幕
  
  但是孩子珍爱它们
  那是片刻的 随心所至的热爱
  “瞧 这是图案 黄绿色的
  这是花 这是心
  我送你的!”
  我惊讶于它们清晰的脉络
  仿佛最后坚守的意志
  
  让我坐回流逝的时日
  那么多击打或狂喜
  沉寂如同流逝的午后
  我毫不费劲地参与孩子的游戏
  热爱他正热爱着的
  单纯的快乐!
  
  那些以往时日的眷恋
  哪一次更轰轰烈烈
  如今都不再重要
  只有热爱有着相同的重量
  一生可怕地漫长
  落叶照见我内心那么多
  多余的东西 接下去的日子里
  我的工作就是不停地遗弃
  然后让心空出来
  倒上一两单纯三钱渴望
  
  危 楼
  
  谁相信我重病在身?
  我对张三说
  我又对李四说
  通过他们
  我向更多的人说
  
  我说 我就要倒了
  就要——倒了
  
  “你脸色红润 表情愉快
  看上去巍峨高大
  你的影子也是斜的
  这都很正常”
  
   “但我会在下一阵雨里化掉
  像童话里的糖球
  会跟下一阵风飘走
  像一张隔季的叶子”
  “你的Pr不高
  你血压正常
  你的胃口 天哪
  昨天你还吃了一只整鸡”
   “我第三十一根脊柱已经弯曲
  第四十一堵墙面是倾斜的
  整整一个连的破烂王
  在我的身后举着锃亮的榔头”
  
  他们哈哈大笑
  他们是张三、李四 很多很多
  他们的嘴是空洞的
  他们的笑里没心没肺
  
  至今我还忍痛站着 仿佛等待
  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代表着
  大多数 或者权威
  而是那根时针 就会指向午时三刻
  
  抓 紧
  
  “还有多久?还会有多久?”
  一定会有人像我一样
  他们紧张地集聚在一起
  议论着行刑队与时间
  
   残败的眼里春天多么荒芜
  绿色繁衍成障碍
  老去的床被火收留
  疾病或衰老在里应外合
  
  那么 抓紧吧
  抓紧雨水的根 一朵花的呻吟
  抓紧孩子的手 延伸的快乐
  令人惊讶的激情 沉沦的美好
  一点点的宽容和放纵!
  
   “哪怕只有一分钟!”
  风还不想停止 把落叶往前挪移
  如果就要跌落深渊
  抓紧啊 这迷失之前的晕眩
  
  简 约
  
  减去笔 诉说
  减去约会 虚情假意
  减去床 混乱的欲望
  减去尽可能多的肉体
  
  当世界缺失了博大或辽阔
  一个诗人突然想变换角色
  他要减去那些隐喻 绵软的抒情
  如果可能 他将去做养蜂人
  
  在旷野的某一点上留守
  把蜂箱小心地排开
  在星光里入睡 露珠里醒来
  改变行走和饮食方式
  
  减去思想的身孕!
  向蜂群学习口令和自卫方式
  学习酿造!
  
   从原始的甜到精致的春天
  一首最简约的诗:
  那是一只蜜蜂飞临一朵油菜花
  或者就是一滴蜜
  
  一定要有漏洞
  
   没有一个词比它更多地暗示
  人们内心太多的缺损
  它不神圣 也不会闪烁
  绝对的灰暗 常常在云端
  向我们张一只失败的眼
  
  难以置信的朴素和真实
  却那么必须 有漏洞的谎言
  才能被戳穿 有漏洞的真理
  才不会绝对 一首没有漏洞的诗
  会让所有的诗人羞愧而死!
  
  我爱这个词 像爱我那个
  会犯错的孩子 当我带着垃圾出门
  我清晰地看见了它
  它就活在那么多人的身体里
  我突然原谅了自己
  
  一定要有漏洞!跟着它
  我像水滴一样圆润 融入那么多
  不愉快 不完美 不圆满
  不再害怕损害
  弥补——我同时也爱上这个词
  
  幽 路
  
  现在我要说到死亡
  我很想说得委婉些
  就像不得不说到一个朋友
  他的荒诞不经或言而无信
  
  “死亡把我们收留”
  这是谁的诗句而我更想知道
  死亡如何装下那么多人的生动?
  接下来我们还会上哪
  
  爱情也唱到老了为止
  “当我老了,睡思昏沉……”
  没有了呼吸和肉体
  谁还能辨认那些吻痕
  
  那天我站在冰冷的厨房
  看隔夜的青菜枯黄 土豆发芽
  一只老鼠在东奔西窜 像被什么追赶
  随手将疾病报告单丢进垃圾
  
  “还没到时候 还得坚持……”
  我要找个地方搁置思念 灰烬
  让灵魂白由走动 或紧紧挤压在
  一小截诗句里 被爱她的手翻阅
  
   我不是一个无神论者
  我要选择死亡背后的道路
  它有可以容忍的弯曲和事故
  它通向适合我永久居住的宗教
  
  我也宋歌唱春天
  
  看上去·春天是太强大了
  一粒蚂蚁也感受到她的温暖
  用它纤巧的腿抓紧苏醒的草根
  她现身的姿势却不霸道
  有时甚至过于谦逊 仅用一抹
   小小的绿 一朵不起眼的花
  即使一个垂死的人 也会赞美春天
  梦想在春天里再次释放生机
  哪怕仅仅作一次回光返照
  
   在一张简陋的饭桌上
  我与今年的春天遭遇
  其时我正在教儿子做除法
  一只小鸟倏忽飞过——
  “妈妈 春天除去小鸟等于什么?”
  “妈妈 春天除去什么不再是春天?”
  我开始做春天的除法
  我发现春天是除不尽的
  像一个至善的人除不去与生俱来的
  胸怀 你可以除去她的姹紫嫣红
  除去她的隐喻和抒情
  除去所有用来赞美的语言
   她还有最原始的甜——
  
   那是简约的春天:
  那是一只蜜蜂飞临一朵油菜花
  或者就是一滴新鲜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