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2期
拆散的笔记本
作者:邹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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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的自由
诗歌的第一行如此重要,以至我很难轻松地落笔到纸上,在写第一行之前,我总是长时间地等待、观望,焦躁不安,期待着那一根神经被闪电接通。当然,如果我在地球的北极写下了一首诗的第一行,那么,我愿意奔跑到南极去结尾。诗人是不愿意也不屑原地踏步的,这是因为,在一苜诗的第一行与最后一行之间,有一个紧张而辽阔的空间,这个空间对于诗人的灵魂是合适的,在这个庞大的空间里,我们的写作才获得了最高的自由。
莎士比亚的比喻
说莎士比亚是一个戏剧天才,不如说他是一个语言天才来得恰当,如果没有他的那些摄人心魄的词语,莎士比亚戏剧中人物鲜活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如果没有一个又一个妙不可言,绝对超出常人想象力的比喻,莎士比亚的戏剧就不会如此剧烈地照亮我们的眼睛,一再地收缩我们本来就已绷紧的心。
莎士比亚的比喻就是莎士比亚的现实,他的照亮我们灵魂的比喻是完全融化在情节之中的,随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是一个伟大天才的创诰。
有关散文的断想
散文不能写得太实,太实了,就有了局促;散文也不能写得太完整,太完整了,就现出了虚伪,觉得做作。散文是最忌讳做作的,没有比做作更让我恶心的了。散文像漫步,因此,作者可以一边摘花,一边踢出脚板底下尖叫的石子,当然,这两个动作是为了你漫步的时候不至于太单调,可是,漫步难免会碰到泥泞和春天,春天有好风景,自不必说,但泥泞会滞脚,走远了,会泥巴连篇,拔出萝卜带出泥,常有的事。因此,最好是折一枝细桑条,弯下腰剔剔脚底板结的淤泥,这样,散文就有了简洁,散文的真性情就出来了。
精 确
这个词来自数学领域。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常听到数学老师大声地说,请同学们精确到小数点后面第x位,数学之美,这辈子我是理解不了了,我要说的是语言艺术的精确性。我的理解,就某种文体而言,散文精确到一个句子,或者,根本毋须你精确。小说精确到一个章节也就可以了,如果小说精确到一个句子,那这位小说家在语言方面必定是怀了野心了,但对于任何一位严肃思考的诗人,他的每一次写作,都必须精确到一个词、一个标点。
自 由
我从不怀疑这个需要我在语言中抛头颅、洒热血的名词是对于我的每一次写作的最高的奖赏。在这位珍贵的客人面前,我的年轻生命的燃烧有了终极的意义,我的每一次死亡也有了一个体面的交代,我把自己纳入了一个庞大的价值体系,于是,我看到了一份长长的烈士名录,我还在其中的某一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是我唯一的安慰。是的,对于像我这样一位卑微的徒工,一位纸上的诗人,一位探索灵魂的无限可能性的怀疑论者,我很清楚,现实已经给了我多少白眼,然而,写作并由此让我获得的那种高度的自由早已悄悄地补偿给了我,对此,我心存感激。
愤 怒
一只石榴的愤怒是:从内部击碎自己,留下香气。
一个朝臣的愤怒是:摘去乌纱,将它踩烂在自己的脚下,留下铁骨铮铮的傲气。
一位侠客的愤怒是:弹出手中的宝剑,流血五步,留下千古英雄气。
那么,一位诗人的愤怒呢?他持续了十年的愤怒呢?
是一条江吗?——屈原的归宿。是一段记忆中的铁轨吗?——海子的归宿。
还是从高处坠回到一个深渊——昌耀的归宿。还是,
回到井底,抱住词根——几乎是……我的归宿。一个比喻
我对书籍有着一种近乎极端的爱,我要求我自己的书必须洁净,整齐地码在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我的书要有完美的封面和美丽的插页,我这样说并不是放松了对书的内容的要求,就好像在物质世界里爱一个女人。我既迷恋这个女人美丽的外表,又钟情于她内在的神秀,就像罗伯特·勃莱说的,在两个世界里爱一个女人。我把这个女人身上显现出来的这种合一的品质称为物质之光,她是物质和灵魂的重合。这个癖好让我最终成了一个唯美主义者,尽管在一个理想与现实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环境中,唯美的倾向难免建筑在伟大的虚无之中,我却愿意沉醉在这种痴迷里,长时间乐此不疲。
沉默的石头
生活的河流泥沙俱下,滚滚向前,把一些有棱有角的巨石磨得溜圆。这些原本土生土长的、野生的石头,经不起一路的折腾,屈服于严酷的命运,乖巧地呆在了水底。它们忘记了自己是石头,是古代神话世界的创造者,是全部时间的结晶。忘记了它们存在的理由原本是向这个世界显示顽强的棱角。是钢,但丧失了钢的意志;是火,但消失了火的热情。它们变得像棉絮一样无足轻重,或成为孩子手中的玩具,或成为阳台盆景中一粒轻巧的点缀。或者,某一个早晨,我走过它们身旁一一捧着肘关节里沉甸甸的孤寂,我一脚将它们踢出老远……或许,就是因为我这天真的行为,命运处罚我呆在这个乌有之乡,做着另一个滚石的梦。
祈祷与写作
马丁·路德说:“我生气的时候,我就能很好地祈祷,很好地讲道”。有一年,在我孤寂和愤怒的时候,我就开始了写作,以此来消解现时代强加在我身上的某些堂皇的锁链,以及环境和它的代言人——一群生性嫉妒、气量狭小的无耻之徒,超出一个时代道德的喋喋不休的大话、自私自利的欺诈行为——它们像恶魔一样窥视着人类和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