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3期
最近的记忆已走远(组诗)
作者:韩作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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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敦煌的路上
那是1986年的某日。长长的沙漠公路上
吉普车风驰电掣
从玉门驶向敦煌
天刚亮,太阳还没有出来
空中落了一点儿雨
吉普车发疯似地奔跑
可在沙漠腹地,倏忽间失控
冲出路基
车在沙丘间腾空、迅疾地跳跃
像一头愤怒的豹子
司机的头将挡风玻璃撞碎
又在颠簸间缩回来
他的动脉被玻璃割破
血从头的一侧涌出来
车熄火了
惊魂稍定
受轻伤的我忙按住他的血管
为他包扎
同伴则去路上截车
许久,才驶来一辆长途汽车
将伤重的司机载走救治
我和同伴坐在沙丘上
猜想这事故的由来
或许,只是因为那点儿雨的缘故
恰好将路面的灰尘调成泥浆
车轮瞬间的打滑
致使车辆冲出路基
如果雨大一些
灰尘则会被冲出路面
如果晚一点儿出行
太阳就会把雨滴蒸发
如果车开得慢些……
或许,一切将不会发生
那是天意。一个被设定的瞬间
——大漠、车轮、一点点儿雨
灰尘、清冷的早晨、人的急切
这些看似互不相关的事物
碰到一起
便危及了人的生命
记 忆
记忆有时只留下一种情境
那是个昏黑的夜晚
六月的夜晚
屋子是潮湿的,心绪是潮湿的
一个意念让我走上山路
多少年了,我仍然记得那个黑夜
记得那峭壁和脚下的深渊
一次身不由已的坠落
将我的记忆牢牢地挂在峭壁之上
5月23日:一个女人的自杀
阴晦的早晨
一个女人,爬了17层楼梯
在天井旁的窗口
挤出身子,跳了下来
没有呼喊,没有预兆
事后,人们只看到窗框留下的擦痕
当她的躯体沉闷地击打地面
让底层的人惊觉
天井下,已弥漫出浓重的血腥气
她的头颅被石棉瓦盖住
胸部已被护栏的角铁刮烂
露出紫红的肺
血汩汩地流着,她已死去
她的女儿仍在梦中
她的丈夫晨练还没有回来
一个熟识的人就这样死了
我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我看到楼里的人惊慌的眼神
我听不清那些悄悄的细碎的耳语
我呆呆地听着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
她是个身材不高、微微发胖的女人
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看上去沉静、温顺、通情达理
却有着多次自杀史
当她第一次从13层楼下跳
她的亲人
拼死命才将她拽住
随后,家里的铁窗便被焊死
她曾吞针
想悄悄、暗暗地把自己刺死
她曾右手握刀,剁自己的左手
她曾吞吃安眠药,口吐白沫
都因及时施救而未果
如今,她就这样死去了
她悄无声息,静静地从窗口挤下来
警察说,自杀的人
总是死于首次自杀方式的选择
尸体被运走了
地面的血迹也被水冲洗干净
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我,只能拿起沉重的笔
书写《死亡报告》——
刘秀兰,女,53岁
生前系本单位病退职工
精神病患者。2003年5月23日6时20夫
从17层楼坠楼身亡
此前曾多次自杀,经历6次抢救治疗
据悉,刘于20余年前插队时
患精神分裂症,致病原因不详……
写罢,我不禁长叹——
她是自杀么?
或许,20余年前她便被杀
时至今日,才气绝身亡
可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
偶 然
石头,在被雕凿中改变了自己
它被刻上文字
石头便有了笔触和思想
它被雕成石人、石兽
便栉风沐雨,守着君王的墓庐
它被雕成石狮
一身媚骨,抑或威风凛凛
为人看门护院
它被雕成佛祖,成了偶像
便有香烛缭绕
和无数人的顶礼膜拜
可它被凿成基石
便被埋没,一生都负重累累
它被凿成石板,铺在村巷
终日承受碾压的辙印
留下永不闭合的伤口……
石头,是谁决定了你的命运
是自身的质地
还是那块磨利斧凿的石头?
抑或是锤的击打
以及使用锤凿的双手
或许,只是体积、形状
弧线、平面、凹槽
刀凿的深入或浅出,分寸的差异
和石屑的多寡
让石头丧失了石头
石头无力抵御斧凿的犀利与生硬
是谁,让形式决定了内涵
让线条围困了石体
也许,这一切
仅仅出于偶然……
原始森林印象
我登上嘹望塔
看那些树冠起伏颠连,无际无涯
和海的波涛那么相像
可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
是森林之内的洁净
厚厚的死去的松针,褐红的松针
以铁锈般的颜色敷满林地
蓬松却并不柔软
干净得没有一星灰尘,一丝杂芜
只有蕨草从枯死的针叶中钻出来
那般细弱,鲜绿而又轻盈
雾在飞
是雾在飞,在空旷之处,在山顶
轻纱一样的雾在飞
雾没有重量,没有翅羽
却能轻快地游曳
雾在飞
疏疏淡淡的,团团缕缕的
雾在飞
缥缥缈缈的,雾在飞
那么多的雾在飞,无休无止
是雾在飞,在空旷之处,在山顶
是雾在飞,在空旷之处,在山顶
雾在飞,蓬蓬松松的雾在飞
没有声音的雾在飞
虚虚弱弱的雾在飞,若有若无
雾在飞
雾在飞,我扯不住它
只在我的指间留下湿痕
我看不清它
只在我的睫毛留下水珠
雾在飞,迅疾、柔软而又灵动
是雾在飞,在空旷之处,在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