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3期
6月8日纪事(外二首)
作者:刘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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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能看见肋条间的那片阴影
但我能看见身体里的那两片
肥厚的树叶,在惊恐地抽搐和颤动
正忍受着一场一再升高的火焰
就像一座泡软的堤坝,在风雨中摇晃
正忍受着一场超越警戒的洪水
请别靠近我!请别打开我的口腔
让我发出狼一样的吼叫,把飞沫
溅在你的脸上和身上;请你就站在
那面玻璃墙后面,远远地看我
然后用那只机械的眼睛,从上到下
从左到右,照彻我的五脏六腑
而现在我多么无助,走过这道门
天空便迅速黑了下来,如一卷书
被匆忙掩住高潮和尾声;现在一座城市
都在咳嗽,窗外救护车司机的一只脚
将随时踩在离合器上;走过这道门
你说我将成为命运的第几只羔羊?
“那么多的纹理!……”头上的灯
终于亮了,我终于看见你摘下凝满雾水
的防护镜,和厚达64层的口罩
接着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快感谢
你的肺吧!你又说:那么多的纹理
那么纵横交错,这可是被烟熏的
啊啊,向我的肺致敬!我那烟熏火燎
的两片肺啊,我那吐尽我身体里的废气
即使在38度烈火中,仍然像共产党员
那样铁骨铮铮的两扇生命的大门啊
当我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当我望着
万家灯火,真想为你大声哭了出来
牙 齿
牙床燃起一场大火,我捂着肿胀的
腮帮子,痛苦地向医院跑去
沿路上我在想——
牙在痛,是不是牙在哭?
坐诊的是位女医生,她把大半张脸
深埋在口罩里,两只好看的眼睛
像刀子一样明亮和锋利——这让我
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是啄木鸟
她是不是刚刚从森林里飞来的?
“张嘴,张嘴!”话音还未落
我的嘴已被铁撬开,像撬开一扇磨盘
这时我看见她那双好看的眼睛
粲然一亮,放射出职业的光芒
接着传来敲打的声音,摇晃的声音
和钻探的声音,但我那颗牙
却岿然不动,并在大声地呼喊
这当然难不倒女医生,难不倒
在她手里轰轰作响的风钻
当我那排牙齿被钻开两道缝之后
当我流出更多的口水和血水
之后,她开始动用我父亲
对付一棵枯树蔸的方式,把钳子
镊子,还有橡皮小锤子,一齐
伸进我的口腔,反复挖掘
(我想天啦,我尊敬的姐姐
如果我那颗牙齿再不动摇
你是否还要动用起重机呢?)
当啷一声,那颗牙终于被拔出来了
落在雪白的搪瓷盘里,一劈两半
我探头一看,我这颗可怜的牙齿啊
它就像一块被河水浸泡的卵石
浑身缠满苔丝和水草……
当我捂着腮帮子回家的时候
沿路上回想起两年前去过的楼兰
那是一座古城,一座被两千年的
风沙,反复掩埋和腐蚀的城市
当时我们在它裸露的城基上
用手拼命地挖,拼命地挖
想挖出前人的脚迹
和遗物,但我们最后挖出的
却是几枚被风沙漂白的牙齿
我想那颗刚刚拔掉的牙齿
它在我48岁这年愤然离去
是不是拒绝和我一道腐朽?
重 量
假如我落在草丛里
能不能像露珠那般轻盈
假如我落在高山上
能不能像岩石那般沉重
假如我落在大海里呢
假如我是一滴水,一滴
小小的透明的雨水
落在大海里,你能不能称出
一座大海的重量?
——事情就这么简单
当我和青草连在一起
当我和高山连在一起
当我在茫茫大海中
和小小的一滴水连在一起
我几乎每天都在掂量
当我悄然落下,我到底应该
是怎样的轻,和怎样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