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7期
不要吵醒天空下的孩子
作者:寒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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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3月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市文联的小会议室,我与龙龙一起领市作协会员证。我跟龙龙打了个招呼,并坐在他身边,龙龙开始扭着身子歪着脖子费力地与我谈诗,每说一句都要调动脸上的肌肉和脖子上的青筋,他执著的真诚与诗学见解,令我感受生命的尊严与灵魂的光焰。以前读过他的诗,那空灵中的叹息,含蓄中的冷峻,透明中的忧郁,早在我心空摇曳一朵带刺而凄美的花。与他谈话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的一切自负和虚拟的光芒开始萎缩。
龙龙,一个行动不方便、说话不清的诗人,一出生就伴着苦难。这个自然灾害年的早产儿,在保温箱里一呆就是几个月,最后保住了生命可留下了终身残疾。在小学顽童的世界里,常受欺侮,中学里,尽管老师和同学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尊严,可内心孤独总如浓云般罩着他,只有在文学那无限的形象空间和高分的语文成绩里才寻到一些快乐与慰藉。
高中毕业后,他仰视着别人的翅膀在蓝天飞翔,他的叹息如铅,在万般无奈的苦闷里,他蘸着心血开始经营他的诗歌。他曾痛苦的低吟:“我的时间不多/我的咒语漫天翻飞/我在桃花的季节瑟瑟发抖//我走了/我只得走/你才能听一些跌跌撞撞的声音”。可他毕竟没有走,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绝望的人生沼泽,他开始用深沉的眼睛审视开花的月亮和芳香的大地。他说:“哦/妈妈/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你的亲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使大地不动的/脚步和漫天风雪”。这个诗的幽灵在圆明园诗社徘徊,他高低不平的脚步震动诗坛,《命运与英雄》、《德彪西的钢琴月光》、《玻璃的穿刺》等诗章在《诗刊》、《丑小鸭》等刊物留下非同凡响的印迹。
对于他来说,诗歌是他活着的拐杖,但是,生命需要面包。在家人和朋友的帮助下,历尽艰辛,他办起了小卖部。那辆残疾车穿行大街小巷,车里是他维持生计的商品。由于力不从心,时常招来“不长眼”、“找死”的待遇。这时候,他对天空笑笑,依然走他的路。他也写过:“厄运就在你额头上/你的肉体摇摇晃晃/一下子扑倒”。多少次扑倒,我不知道,但我看见一个在星辉、阳光下不断跋涉的影子,看见一棵烈日下偏活不死的小草。正如他发表的诗歌中所说:“不要吵醒天空下的孩子/知道么/我的眼睛能拐弯/我的小黑屋嘘声脱下青春/带着亚洲到处旅行/这些算不了什么/没有死亡过瘾”。他开的“大龙商店”,亲情在这里凝聚。是父亲、兄弟给他盖的小屋,母亲下了班也来帮他。一家都为他忙活。在这个属于他的世界里,尽管冬天冷,夏天热,也挣不了多少钱。可他找到了灵魂和躯体的依托,他经营着商店,也创建那些分行的文字。苦在其中,乐在其中,在行进的道路上爬着歌唱。
无数夜晚,蓝色的星光在他眼里一次又一次幻化成知心的姑娘,爱情哦,你在哪里?他多么渴望有一份爱恋和温情滋润心田。有一双手相扶走过他的人生之路。在寻求中等待,在等待中寻求。终于有一天,一位家乡的姑娘走进了他的小黑屋,并成了他的妻子,这个二人世界的第二年成了三口之家。他有儿子了,说话似乎流畅了许多,诗歌的皱纹舒展了许多。他说:儿子在牙膏里,挤出来满口芳香。
诗人的平和善良是我的亲身感受和读诗所体会到的。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市作协在市文化馆举行会员活动。有人选择交谈,有人选择唱歌跳舞,龙龙选择了跟一帮老人看电影,并且歪歪趔趔走在最后。可是看门的人不让他进去,也许认为他那个样子不可能是作家诗人。尽管他耐心地尽量解释,也无济于事。这一幕恰巧被我看见,急忙上前说明。即使这样,那看门的黄脸女人,还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一声,点燃了我的怒火。最后,还是龙龙摆摆手,叫我罢了。我们在一个角落用书写交谈,他有两句话叫我不能忘记:“我们都希望得到理解,当得不到理解的时候,让我们理解世界吧”。他的胸怀和做人的原则,我想,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善良,也许是痛苦的理性积淀吧。
龙龙1983年发诗以来,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诗发在《诗刊》等刊物上。他纯粹的个人化写作,把生理、心理的命脉通过典型的意象和平朴的语言打造诗章。他的诗凸现的是:灵魂的火焰,岁月的苍凉、生命的渴望和凝重的顾盼。他所有的命运荆棘,组成了他的诗学审美观,形成了他独有的诗章魅力。不幸的人生有幸的诗。对他来说,很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