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9期
山西血脉(组诗)
作者:黄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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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空寺
我在山壁上匍匐前进
殿堂由于一只壁虎而摇晃
不小心踏空,我的脚
会踩上鹰的翅膀,或是
踩上风的脊梁
佛祖啊,为了体察众生的危境
你竟把自己嵌在绝壁之上
悬空寺,一团由岩石分泌的
像鸟窝一样温暖的思想,今日
叫我看得如此忧伤
用好几股山风
搓成腰带,今日
我专门来考察佛的危境
也把自己与佛祖紧紧捆绑
毗卢遮那佛啊,我朝你
单腿跪下的时候
你一定注意到我左膝有伤
那也是我悬空一跤
于去年十月,在我自己的家乡
现在,我们彼此思考悬空的处境
这就很有一些希望
任何思考,只要能在鹰的翅膀之上
就是一段佛经,其深刻程度
犹如身边,这些
深入大山子宫的
绝壁木桩
拜谒元好问先生
先生是金人
先生有大学问
忽必烈打来了,要留任先生
先生骑上小毛驴儿
以驴毛当蓑衣
驾!不伺候了
先生把一个朝代挂在驴屁股上
访遍天下村镇,到了晚上
先生就铺开破桌
点亮油灯
以自己的胡须搓成毛笔
并以血入砚,先生发狠
要撰写金朝的全部历史,网罗
金朝的全部诗文
这是一个
关于气节的完整问题
关于理想主义,关于人
其实我对此并不“好问”
只是在我那个窄小的心房里,今日
台灯忽然吐出烽火
驴蹄,发出战马的响声
只要拥有驴子、伞和胡须
便可以对任何季节
置若罔闻,再说
驴蹄踩出的那些野花
九百年了,早已轰轰烈烈
像路标一样茂盛
再说,正史和野史
封面时常互换
向来没个定准
许多金灿灿的皇家珍品
其实不过是草料,我看见
半夜时分,先生
早已将它喂入驴唇
普救寺,那一株杏树
那一株杏树
若译到梵文去
可以叫作菩提
繁茂的枝枝杈权
生来就是为的托住鞋底
张生落地的那一刻,他
超度了自己
佛祖对于身边的爱情故事
向来眼开眼闭,讲经的时候
他有几声感叹词
没有录入经卷,直接
掉进了《西厢记》
其实,所有的爱情故事
都需要普救,无分朝代
无分男女,其实
佛祖早就明白了这一条
所以,在离大雄宝殿
仅几丈之地
他就种下,一株
可以接纳鞋底的菩提
万荣后土祠
我不知道,黄帝在这里跪下的时候
他身后的树林
是不是都像头发一样,在大地上摇晃
远处的黄河,还有汾河
正闪着粘液般的光
把这块圆形的奇异的土地
合围成臂部形状
黄昏时分,后土像月亮一样冉冉升起
她弯腰,张嘴
咬断一个民族的脐断,这时候
她听见黄帝宣读的祭文
如婴儿啼哭一样雄壮
一切都是从哭声开始的
几千年绵延的眼泪
使河流发芽,庄稼灌浆
一切都是从土地开始的
我们只有通过脚掌
才能顶起天空,以及逃离海洋
我不知道,当年
黄帝在读完祭文之后
脸上,是否有黄河和汾河两行
我只知道,今天一跨入正殿的门槛
感觉就像撞见亲外婆一样
写在刘胡兰纪念馆
有一句咒语想叫太阳退潮
有一把铡刀希望切断波涛
有一个陷阱悄悄挖在山西省文水县
想让一种信仰
喊出一句临终的口号
十五个春秋,依我观察
其面积,已足够广袤
一部山西农民的苦难史
一部北方革命的斗争史
基本上可以全部落脚,今天
甚至还能挤出一个小小的角落
让我坐下,让我
蘸一笔一九四七年一月的寒风
写几句冷峻的思考
太阳无言下山,并不意味
第二天清晨就没有鸟叫,于是
你敢问一句:“我咋个死法?”
这一问,能让所有草尖上的露水
都开始蒸发,并且大河滔滔
这不是一个问句
而是一份宣言,或者是一张
昭示天下的文告!
依十五岁的年龄,哪里
该有这样的问话?
但是试图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
全世界的哲学和宗教!
这一刻,陵园春意很浓
我起身,轻轻掸一掸
五十七年前的那场风暴
我没留意,脚边
又悄悄窜起七八棵
十五岁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