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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格尔木到拉萨——青藏铁路采风作品

作者:耿国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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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青藏
  
  是什么感动着我,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一只鹰在视线的尽头飞翔,风吹动黎明
  吹动晨露以及少女一样的白云
  九月的青藏高原:筑路机的轰鸣,一截一截
  延伸的钢轨
  在我体内汇聚成汹涌的河流
  格尔木 拉萨 两个美丽的词语
  一条悬浮在4000米铁路的起点和终点
  多少人十巴朴素的愿望放入水泥和石头
  光明在继续,大地沉淀,他们在白云间弯下
  腰身
  用汗血凝固着钢铁
  梦一样的高原,呼吸急促的青藏
  辽阔的劳动像石头一样坚硬,月光的刀锋
  照亮脊背每一声呼喊都绽放绽花朵。
  在昆仑山,在唐古拉山口,在沱沱河,信念
  的钻头饱蘸激情
  每一寸深度都有开石破冰的轰鸣
  九月 草在枯萎 钢轨在延伸
  那些风暴中的梦想,静寂里的忧思漫过旷野
  一滴汗融入冰川下的溪流
  一封信从100米高度的家乡启程
  而此时,高原的两只耳朵,一只用来倾听,
  一只用来抚慰
  我要赞颂那些沉默者,赞颂那些钢铁
  他们脊梁黝黑 呼吸铿锵他们吞下白云,吞下风,像秋天一样一点—
  点饱满着种子
  一条天界的路不断延长,不断丰满
  他们因沉默而深邃,他们的沉默在旷远的
  雪山击起沉重的回声
  这就是青藏铁路,一条在神的双肩铺设的
  铁路
  由十二个方向进入同一段旅程
  每一个浅浅的足迹,每一缕艰难的鼾声都
  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雷电谱写夜晚,风吹奏高原
  看不见的远方开始在寂静中期待蹄声清脆
  的马匹
  青海 西藏 阳光在山峰间奔跑
  枕木安睡路基,一段钢铁的恋情在高原展开
  一首诗在神的指引下钻入隧道
  它在鹰的高度敲击生命,把瞬间的美定格成
  永恒
  那些筑路者则亲吻着钢轨,把工棚 冰川
  漫步的羚羊以及发黄的草皮
  一起搬进内心
  青海 西藏 我要赞美高的高原 高的身躯
  赞美那些成为高原的路基 枕木和钢轨
  我幻想一辆列车装载着旗帜 荣誉 平原
  的微笑 大海的浪花
  呼啸而过 高原的远方
  大地举起山的手臂迎接着每一位正点到达
  的旅客
  
  安多铺架基地
  
  安多 一缕阳光在你的大地生成了多少金子
  一个荒原用怎样的速度变奏出喧闹的城镇
  在高原,水泥 钢铁和山峰 月亮连在一起
  一棵巨大的树扎下根须,让流水弹拨琴弦
  让风吹奏战歌。一颗颗心在寒冷中汇聚温暖
  在舞动的旗语中寻找花朵绽放的消息
  安多 这是一曲世纪的交响
  蓝天的白色音符圣洁 铿锵,带着秋天的
  吟咏
  机车 钢梁以及举起的手臂 行走的脚步
  说出大地的秘密 光荣与梦想 告别和怀念
  来自同一扇门窗 而不断发芽的钢轨
  把现实和虚幻紧紧相连
  在白银的时代如何打造一场精神的盛宴 安
  多
  稀薄的空气中有多少人体运行的养分 安多
  而我的一首诗怎样才能和流动的汽笛一起
  谱写生命的赞歌安多 安多 安多——
  ①安多铺架基地是青藏铁路建设工程后期主要的轨排、桥梁生产地。
  
  可可西里的月亮
  
  夜,在一截钢轨的光韵中
  我看到了月亮的舞蹈
  钢铁的镜子里
  她不断舞动腰身
  抖落寂寞
  把欢笑的脸贴紧大地
  这是在可可西里
  风无聊的掀动沙尘
  筑路人已把自己铺向了远方
  只有沉睡的寂静陪伴着月亮和我
  再有就是这一截钢轨
  他吸纳了人类的体温
  来到可可西里照看一枚月亮
  今夜 可可西里的月亮在钢轨上舞蹈
  她承受了人类的温暖又把她返还给我
  
  一条铁路穿过高原
  
  一条铁路穿过高原
  一条铁路穿过世界上最高的高原
  一条铁路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一条铁路与羚羊 野驴和风一起奔跑
  一条铁路把根扎在千年冻土之下的岩层
  把羊群 牧人和毡房推到视线的尽头
  一条铁路是一颗心靠着另一颗心取暖
  在黑暗中望见光明
  一条铁路像枕木撑开的阴和阳
  在大地的远方交汇
  一条铁路穿过一座座山峰
  孕育内心的锦绣
  一条铁路是一根双头的火柴棒
  轻轻一擦就点亮了青海和西藏
  
  那曲之夜
  
  带着草的清香和水流环绕的是那曲之夜
  大地沉默 神已经睡去
  黑暗的头上寂静弥漫
  通过午夜的羊群让人想到远
  想到走向天涯的孤旅突然停下脚步
  冥冥中的一束光打在自己的脸上
  这是一个高潮
  神在道路的背面翻了一下身
  他均匀的呼吸让梦延长让无数的呼吸点燃酥油的灯盏
  而此刻 我托起那曲的睡眠
  把它交给一段钢轨 一截枕木 一个桥墩
  交给每一个刚刚来临的生命
  我知道
  那曲之夜有一片云始终睁着眼睛
  
  唐古拉车站
  
  一个小小的句号 唐古拉车站
  蹲在鹰的翅膀上
  望着钢轨一截一截向前延伸
  它的眼睛里有黄羊奔跑的蹄迹
  月亮的喘息和轨排剪下的一小片蓝天
  这是在正午,唐古拉车站
  挑着青藏高原的两篓风景
  赶赴神的盛宴
  风吹过一场雪花
  草的吟唱 山的围巾以及—都变成内心的圣洁个人永远的渴望
  白色的唐古拉:白色的车站,白色的天地和远远拉响的白色汽笛——
  ①唐古拉车站海拔5072米,是青藏线海拔最高的车站,也是世界海拔最高的车站。
  
  青藏铁路手札(组诗)
  牛庆国
  
  夜宿那曲
  
  今夜 我睡在佛的身边
  但还是梦着俗世
  包括缺氧的小草
  和青藏铁路上的民工
  请为他们摸顶吧 佛
  你摸得出白发和青丝的区别
  就一定能够抚平
  一个人内心的坎坷
  把铁路铺向布达拉宫门口的人们
  都是佛的好亲戚
  他们不需要磕着长头
  佛已率领他的弟子
  从布达拉宫高高的台阶上
  迎了下来
  
  在唐古拉车站看见国旗
  
  怕我们走不过这冰天雪地
  谁把格萨尔王的羊皮袄
  横空扔了过来
  除了雪白 就是白雪
  车站还没有建起来
  我们无法进小屋躲躲
  站在比唐古拉更高的国旗下
  仰视了一阵那火红 就在我们的心里
  温暖了起来
  拍拍旗杆
  像依次和国旗握了握手
  风雪中的那只老鹰
  像格萨尔王的长发飘拂的头颅
  他肯定把我们看成了
  垒在旗杆下的几块石头
  
  盐
  
  今夜的星辰 格尔木的青盐
  沱沱河的银碗里
  雪水泡出咸涩的藏蓝
  此刻 青藏线上铺轨排的工人
  像扛着天梯的罗汉
  手心里攥着各自的盐
  现在几点了
  世界屋脊上的灯还亮着
  像来自佛的身边
  闪闪烁烁的消息
  
  过昆仑山
  
  在昆仑山口 我看见雪
  怎样变成白云
  这纯洁 无需说出
  用雪搓搓还在疼痛的伤疤
  雪水就流出一个人的内心
  一个人走向白雪
  就像走向自己的白发此刻我只注意到雪山
  和一个人的比例
  还有硬度
  
  到格尔木看树去
  
  在当雄的藏族小学里
  老师给孩子们说
  等你们长大了我们到格尔木看树去
  在安多的铁路工地上一对热恋的民工说
  等结婚那天
  我们到格尔木看树去
  在风火山隧道指挥部里
  满头花发的老总工
  在工程进度表的最后一栏写着
  到格尔木看树去
  到格尔木看树去
  到格尔木看树去
  格尔木的树
  到底有多好看呢
  
  阴 天
  
  大阴天的
  一个高个子男人
  在铁路上走着
  一疙瘩一疙瘩的的云
  就落在他的肩头
  像一捆又一捆的柴草
  被他扛着
  云把他的腰身
  越压越低 一直压到
  我们只看见云
  却看不见人但我相信
  他还在铁路的尽头走着
  偶尔蹲下身子看看铁轨上的螺钉
  是否拧紧
  
  拉萨的早晨
  
  经轮 从黎明开始转动
  顺时针
  把所有的佛叫醒
  接着是左三圈 右三圈
  左三圈飞着麻雀
  右三圈飞着鸽子
  绕着佛头顶的黄金
  像翻动的经书
  九月之晨
  太阳端着一脸盆清水
  系着红领巾的央金姑娘
  蹦蹦跳跳 走在拉萨的街上
  我看见她小小书包的背带
  像我从地图上看到的
  青藏铁路
  
  劳动在更强的海拔
  李志强
  
  一个轻轻的我已经飞起来了
  
  高处 鹰翅上的歌声已经变浅
  脚手架上
  我是一片通红的叶子
  扳手 在风中旋转 拧开阳光的阀门
  这根修长的钢铁树木
  铿锵的曲谱
  卡环 螺帽 或者前额的一颗汗粒
  在动物和石头的眼中 是谁
  突然跳出了眩目的亮光
  铁锈的内部是明亮的
  它裹藏着晚霞
  骨节的内部是明亮的它缠绕着韧性的钙质
  心 一颗火红的铅垂内部是明亮的
  它扩散着一圈一圈比天更大的
  涟漪
  劳动 高处的劳动 进入天空的劳动
  干净得胜过了神灵 呼吸加重时
  身体慢慢变轻轻轻再轻
  一些扔掉一些
  再扔掉一些
  偶尔 低头看见肉体离身而去
  在地面上堆成厚厚的影子
  一个轻轻的我多好呵
  一个轻轻的我已经飞起来了
  
  桥 墩
  
  当你静下心来抚摸它
  它是柔软的 有弹性的
  甚至在朦胧的月光下 它是
  半透明的
  像一拉溜罐装果冻
  喜欢得不行 就远远坐到山坡上
  看它 恨不得把它们吃了
  再仔细一点
  还能看见里面悬浮的石子
  水草般摇曳的钢筋 鼓胀的力
  两个多月 记得清清楚楚
  在我的图纸上一点点变大 长高
  垂直误差不能超过3毫米
  脸上不能有米粒大小的麻坑
  爱它 恨它 喝了酒管它叫爷爷
  “完工后还要;中一个星期的清水浴
  不过它嵫嵫喝水的声音好听极了…”
  与其说像一排大将军
  倒不如称它们多米诺骨牌
  马虎一点 后面的事想
  都不敢想至于它一辈子扛多少分量
  至于那被埋没 得不到赞叹的另一半
  很少想过
  工地搬家的时候
  我使劲拍拍它们 你想想
  呵当你走了 当你倒下 甚至当你没了
  还有那么多伙计用你给它们的力气
  在天地间替你站着呢
  
  高原穿过早晨的火车
  
  突如其来
  高原愣了一下 穿过早晨的火车
  第一台攀上高原的火车 它也
  愣了一下
  它把新鲜的空气撞开了一道口子
  我看见高原 早晨的前半部分
  让火车带走了
  我看见这首诗中最长的一行
  让火车带走了
  我看见透明的隧道
  让时间自己填堵
  好像是我看错了
  好像它根本就没有来过 早晨的火车
  在那曲到拉萨之间
  运送轨排桥梁说说笑笑的工人 有时候
  也运送一些雹粒 雪片和低低掠过的白云
  它们总是兴冲冲地喊着 跑过来
  一闪 就不见了
  但我肯定
  这条河 越游越远的地方
  早晨的火车还在坚定不移地前进
  还在固执地让高处醒来的事物
  目光一亮
  
  我们望着山脚下的水泥灌注机
  
  远远的 会讲汉语的藏民管它叫水泥灌注机
  “不是水泥,是混凝土……”
  我大声向他们纠正着
  唐古拉 山巅的雪们看见微缩的玩具低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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