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1期
读诗的三个问题(下)
作者: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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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的刺等,他根本没有想起。还有一点,彭斯也是突如其来地从花跳到歌曲,他为什么不把读者搞糊涂呢?那是因为彭斯在蔷薇花和歌曲之间,只用“我的爱人”一点作为联系,他不像基尔玛那样,老在“人”这个譬喻上打转。诗人从一个譬喻跳到另一个譬喻,本是常事,只要每一个譬喻有助于诗人所表现的,那就尽管转移好了。
《树》在技巧上另有缺点。它的节奏,是单调的。每行的节奏是一式的,每两行一顿,每行内部并没有稍顿的地方。它给人的印象是锐利而盛气凌人的,这表示作者为读者的设想并不周到,他的手法也不老辣。作者自以为是在写一个严肃的题材,那么这样的写法更不妥当。
可是,基尔玛究竟如何严肃地来处理他“严肃的题材”呢?他的单调的节奏并不是一种严肃的写诗的办法:他的意象的混乱,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我们不妨来看看他的所谓“意义”或“思想”。
作者所表示的是一种浪漫的态度;他认为人心所创造的东西,其“美丽”是比不上自然界的东西的。他想表示的是:他对于人类的工作已经感觉厌倦。他想逃避到大自然里面去。用这种题材写诗的人也有,可是作者拿“人工”和“天工”的“美丽”来相比,反而抹煞了他自己的原意。艺术之美和自然之美,本不可互相比拟;再则他说:
一首诗美丽得像一棵树;
“美丽”这两个字拿来形容有名的诗,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米尔顿的《笠息达斯》,乔臾的《坎城故事》等,根本就是不伦不类,而且树和诗相比,树是没有意义,无所表示的。要说树的意义,有所表示,这种意义和表示还是人赋予它的。作者又说:
写诗的是像我这样的傻子,
可是只有上帝才能造一棵树。
一点不错,可是根据同一推理,诗也是上帝所创造的,人只是上帝的工具。
这首诗既然这样糟,为什么又会受人欢迎呢?原来人有一种“固定的反应”,本诗正合“固定的反应”的胃口,它赞美上帝,正是针对我们的宗教情操而发。诗里面有这么一点虔敬之情,加上几幅纤巧的图画(几幅图画也是配合固定的反应的胃口的),还有一种机械的节奏,读者假如不能细心研究诗的本身,或是诗里的意象或是这首诗究竟要说些什么话,糊里糊涂的就会把这首诗看成是一首好诗的。
读完他对这首诗的分析,想来绝大多数人会钦佩作者的分析和说理。文章首先从意象安排的合理与否进行考察,看它意象关联上的混乱,通过比较,指出譬喻的贯彻使用,须以不给读者造成混乱印象为原则;接着,又分析它单调的节奏;在意象、节奏分析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指出其思想上的混乱;最后,寻找原因,提出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固定的反应”往往是读诗误入迷途的症结所在。所谓“固定反应”,指的是读者对于文学中某一个情境、题材、词或字,站在习俗或习惯的立场上,笼统的未加考虑的反应。“如做广告的人为了推销某种商品,常常利用人的固定反应,把该商品和爱国心、母爱等高贵情操任意联系在一起。好诗人总设法在他的作品里,提供一种倾向(意向),读者根据这种倾向,便可产生作者所要求的共鸣反应(正常的阅读反应)。坏诗人则同做广告的人一样,只是对付读者心中现成已有的态度,虽然这种态度可能是粗陋的、陈旧的、笼统的,但是这些坏诗人是不加计较的。”(出处同上)
这样准确、深入的分析和说理,有作者的见识和理论修养作根底,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结果。我们当然不会强求一般读者和学写诗的人也达到这种鉴赏境界。头头是道的分析说理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们读诗,必须下这种细致的功夫,必须努力从诗的表现形态和技巧下手,认真感受、思考各种意象是怎样构成情境的,这种构成是否合理?意思、情境又怎样隐伏在意象与情境中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和谐一致?同时,多想一想自己渎诗时的感动,有没有“固定的反应”的惰性在作怪?等等。读诗不厌细,诗是一字一句写出来的,也要一字一句地读。细读,是培养鉴赏力、判断力的最重要的方法,也是防止“固定反应”的有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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