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3期
幸福书
作者:叶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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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之身
薇儿,薇儿,在厨房唱歌了
蔬菜在锅里唱歌了
唱吧,唱吧
我们唱歌吧
是黄瓜唱了?
是土豆唱了?
对了,是五花肉在唱?
猜错了!猜错了!
怜惜过来切菜……
刀落在砧板上
我赖在床上
唱吧,唱吧,我们唱歌吧
薇儿,都十二号了
我上月的薪水还未交到你的手上
唱吧,唱吧,薇儿
刀落在砧板上
葡萄藤
我三岁的女儿
她喊我哥哥,她喊我姐姐
她喊我宝贝
我都答应了
因为我渴望有更多的亲人
傍晚,坐在后院
我们一起仰起头
我们一起喊:“爸爸,爸爸……”
我们喊的是邻居屋檐下
那片碧绿的葡萄藤
我们多么欣喜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因为我们都喊对了
它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本能
别让我看到
外婆猛然离去的七月
她走出昏暗的厨房
她端来热气腾腾的猪骨汤
奶白的汤汁上,葱花闪亮
我忘不了外婆骨节肿大的手指
她打开锅盖
她说:“喝吧”
因为她的心这么说
多少年出于本能
我不愿倒掉手中的残汤剩羹
益民街的槐树花
不言不语的槐树花
是我的姊妹
在这条街上,每年
她都要回家看一看
那么多的发廊小姐
那么多的饭店服务员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在这条街上
都是她惦念的姊妹
我三岁的女儿
整日在这条街上玩耍
青青白白的花,被她踩在脚下
她是槐树花最疼爱的小姊妹
光线
微暗的床边
闪亮的针尖。外婆
飞针走线时安详、严肃的脸
针尖使人朴素,只缝补今日
它指向这里
指向人活着的地方
当外婆离去时
嘴里含满了茶叶
针尖使我可以忍受自己的幸福
为了亮一些,她移到窗前
一针一针地缝下去
永不复返
黄昏小贩
为了两只活着的手
我也历经屈辱
也有不愿说出的话:
它就藏在那堆恍惚的面孔下
那被货担压弯的背影中
他们被撵过街角,撵到
马路对面……他们匆匆跑着
不停地转过惊骇的双眼
想起工厂区的童年
我生在这里:厂房,烟囱,瓦砾
我生在这里
伸出惊讶的小手
多少粗糙的大手,抚爱过他
多少坚硬、锐利的老茧让他疼痛
至今,我还在懊悔那种挣扎
他们歇息时的鼾声
他们腋下的铁锈味
他们沉重的背影,快乐的脸
我生在这里,直到我混沌的心
懂得叫喊。我生在这里,这里
人们因为无所期待而活得容易
夫妻肖像
星期天的正午首先在嗅觉中降临
虽然,屋外的太阳
还像一袋蓬松的锯屑
潮湿的衣物,在空中漫步
我食指上的墨水斑
是整个上午唯一的奇迹
她操着针线的手,慢下来
似乎要从伤痛中
抽出新的伤痛
这把铝壶
被炉火咬了整整六年
自来水总带着漂白粉味
松开一捆青菜
我清洗着菜叶上发白的农药:它适合
所有麻木的心……
那些认为我们幸福的眼睛
也纷纷走进厨房
沉闷的正午,总有婴儿诞生
总有新鲜的绿叶被塞到阳光下
我好像听见
那微光中的呼喊
——有多少我们爱上又错过的事物
把我们留在深深的债务中
银河菜场
在菜场光秃、油亮的肉案前
暗红的猪心猛地落入篮底
它陪着落日一起沉没
它将赞美一个三口之家灯下的亲情
钟楼顶端,那黑色的指针
多么寂静
远处厨房里
缓缓飘来的油烟味增添着我们心中的幸福
成长
二鼠他们不打我
二鼠他们不骂我
他们玩泥巴、打仗、捉蛐蛐
他们只是不理我
外婆说:“好孩子,自己玩!”
外婆说:“好孩子,不要哭……”
好孩子,穿着新的蓝裤子
一个人站在楼道里
好孩子,天黑了
就一头扑进外婆的怀抱中
外婆说:“好孩子,不要哭!”
外婆说:“好孩子,自己玩……”
郊外,春花饭馆
忧心忡忡的夜晚
骨缝间迟疑的细雨
春花小姐.
很晚才脱去迎宾的长裙
被雨水揉皱的郊区
像一张破损的十元纸币
货车隆隆开过
摧毁了灯下所有事物的信心
她别扭地站着
难熬的饭馆,难熬的心。母亲
在厨房中捧着面团
拨起又落下的算盘珠
带来雨夜的凉意
门外的杂草间,银白的罐头盒
像一只边走边啄的仔鸡
黢黑的月桂树,总在有人痛苦的地方
开出细碎、伞形的小花
白菜场,1976年春节
我跟在一只大竹篮后面
黑暗的巷道,凌晨五点
母亲的背影
使我的走动更显得恍惚
我七岁,因困倦憎恨这样的时刻
那昏暗的白菜场,攒动的人影
一下子撞入我的体内
我缩紧瘦小的身躯
我理解的渺小
与这样的清晨有着微妙的联系
一条条长队
锈黑的铁丝网围墙
连接着那些苍白的脸庞
当第一扇店门打开,四周灰尘一紧
迸发出喧闹的人声……
那只大竹篮
排在另一条长队中
像只小兽变得透明
薄薄的竹片,交叉在晨光下
这就是我曾经接受的教育
时代颂
暴风雨想小步走来
拉灭灯绳,看那闪电
看那暴雨
那壮丽、又不断沉没的
细密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