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24期
记取生活的教训
作者:普 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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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情形就是这样,多数诗人屈从于这样那样的观念,写无可无不可的诗。夫刚早先的诗歌也未能免俗,大多局限于自己浪漫想象与抒情的本能,这只能是成为一个诗人的开始,而不能成就一个诗人。现在,情况有了一些变化,不辜负多年的沉潜和思考,夫刚曾经的理想与野心终于沉淀为一汪澄澈的源泉,对生活的顺从,对人生的执著,使他的信心点点滴滴凝固成隽永的诗篇。夫刚从诗人与诗歌中脱颖而出的力量令我惊讶。
诗歌源于生活又大于生活,这个简单的道理,无人不知。但是真正能够觉悟其本质,心领神会,从善如流的却是少数人。很多人忙忙碌碌于语言、思想和形式的操练(即使那些生活化的口水诗,也因为观念作怪没有什么意义)。道理其实很简单:应该是生活找到合适的语言,而不是语言找到合适的生活。当夫刚越来越近地触摸到诗歌的真谛后,他的作品变得比以往开放起来,从乡村到城市的路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被他写成诗。在夫刚的诗中,过去那种所谓的诗歌性的语言消失了,遣词造句显得随意从容,甚至不能用朴素自然来形容他的语言,他简简单单地写出了自己的所见所思但分量十足的诗歌。比如他对梯田的感叹:“但土地/已经衰老:粮食运走以后/遍地的月光,风声,被遗弃/向上的,向下的,石块垒成的田埂/缝隙越来越大,已经挡不住一阵秋雨”(《梯田》);比如他对河流的认识:“我惊异于如此细小的河流/如此清澈地流经很多年/很多村庄,对世界的秩序有着/镜子般的理解”(《细小的河流》)。
在这两首诗里,夫刚都看见了“秩序”“梯田的秩序”和“世界的秩序”。他尊重这样的“秩序”,写出来的却是充盈的人性构成了夫刚独特的诗歌精神——他提取的是生活的流光碎影,咀嚼的是人生之茶,于不经意间开启了读者联想的天空。“啊,我不会对梦寄予太多的/期望,就像成味的生活/不关心一粒盐中居住着多少海水。”(《我不会对梦寄予太多的期望》)一个并无新意的感叹字在这里被轻声道出,却化去了生活中的种种烦恼,而“一粒盐中居住着多少海水”这样的句子完全囊括了人与生活的关系。庸常的生活和语言在夫刚的手里灿烂了,对读者而言,“像一滴水,勾起大海的记忆”(《细小的河流》)。
夫刚在短诗《夜行车》中冷静地写到:“深夜的群山,夜行车孤单,渺小/它借助于灯光慢慢前行。/黑暗中的时间已丧失了方向/黑暗中的道路,仿佛只有灯光那么短/夜行车!倘若你鸣笛,群山就是哑巴/倘若你闭灯,一切都将消失”:而在另一首短诗《张师傅修表店》中的记述则显得趣味盎然:“张师傅每天都在修理坏表,收取/修理费,然后把一些坏死的时间/扔在门后的垃圾筐里/‘时间就是金钱。’或许/张师傅并不喜欢格言,但他知道/坏死的时间,已不是金钱”。“倘若你闭灯,一切都将消失”,或者“坏死的时间,已不是金钱”,像奇峰拔起,昭示了生活的觉醒和教训。
夫刚和我,一个住在城南,一个住在城北,平时见面并不很多。作为诗友、酒友和朋友,这两年我虽然没有读过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但偶尔看见的这几首短诗,已经足以令我惊奇。我以为能让朋友惊奇的人实在不多。限于篇幅,我不能对夫刚的诗歌作精细地阅读与分析,这对他和读者都是一种失责。在去年的一篇短文中我曾这样谈到对夫刚的印象:“他早年离开家乡,背负自己选择的诗人的命运游荡四方,最后在济南安家,偏居城市一隅,过着平静的生活。但诗歌依旧能够使他和任何人大声争辩。其实夫刚的诗歌道理和很多人一样并非争辩出来的,而是生活和岁月的结晶。我觉得夫刚有点像中国版的叶赛宁,城市生活从未叫他们失去农民的本色。有所不同的是,夫刚早年焕发的青春已经消失殆尽,他如今是个灰色的叶赛宁,犹如云雾中的月亮,尽管不够明亮,但仍然是一枚可以遥望的月亮。”是的,诗歌可能永远是我们生活的附庸,但这并未夺去它的魅力——如果它能记取生活的教训,虚度了的岁月也会像一花一叶带给我们些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