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期

果园(外二首)

作者:黄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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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个男人顺着梯子在果树上攀登
  挂满果子的枝条弯成一道圆弧
  又猛然松开。二十个男人像二十张饥饿而
   贪婪的嘴
  吮吸着果园
  果树是—道牢门,树上的果子是甜蜜的铁锁
  一个人插入劳动的锁孔,当他回过头来
  已是白发苍苍。那是黎明的雪
  涌上落日的山巅。那些落在地上的水
  最终要回到天上。—个人居住在嘈杂的村庄
  多么需要宁静而辽远的秋天,但果园像一
   个马蜂窝
  被一下子捅破,果子像马蜂在飞舞
  嬉戏的少女晃动着身上的果汁
  远山如狮子,在它的喉咙深处,有一个人
  像—根木槌追打着铜锣。—棵果树坐在地上
  用果实说话,但果实终被一一摘去
  一个人在水底打铁,炉底的灰
  吹过烧红的铁砧,那是青春在暮秋的风中卷
   刃
  一个人在蜂巢中酿蜜,像一个安静的蜂房
  “甜蜜的爱情是生活的教科书!要采撷花朵的
   糖
  要榨取果子的酒,那翻飞的蝴蝶是美的渣
   滓!”
  两个恋人在忘情地亲吻
  嘴像蜡制品在融化。一个人从锁孔中醒来
  发现自己是一道防盗门,人群如墙壁
  从四面围拢过来。果园的钟声在响起
  一个人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池塘里的鱼越来越多,而水越来越少
  连河流也像鱼在啜饮,油菜花像少女的裙
   裾在旋转
  村庄在巨大的丰收中眩晕
  二十个男人抛开梯子顺着果树飞快地往下滑
  收获是如此容易
  没有人去数果园埋葬了多少把锄头。
  
  记忆:落日之歌
  
  你们走得那么远,像蒲公英的儿孙
  有一双会飞的脚
  多少年了,你们依然年轻
  你们在落日下忘情地拥抱
  像一把剪刀在合拢。谷粒吹散
  稻穗在脱粒机中分离
  还可以分得更细
  谷子变成了米和糠。事物在层层分离中
  无数次返回自身。人们翻遍了口袋
  才在镜子找回自己
  你听见另一个你
  在遥远的地方焦虑地把你呼唤
  那不是身体的回声
  而是一只耳朵沉睡在一首歌的喉咙中
  多少年了,人们推动着
  躯体中的磨盘而浑然不觉
  你看见另一个你
  在灯光黯淡的街道寻找丢失的往昔
  那是时光的粉末溢出了恍惚的钟表
  田野带着镣铐仍在工作
  牲畜在吃草而没有不满
  在这儿,没有谁鞭挞菊花。春天和秋天
  田野像一块地毯被两度撕裂
  这是多么神奇的锋刃!它使经过的事物
  获得了两种对立的完整
  到处有辉煌的落日
  但无人可以阻止它的下沉
  在它的瞳孔里有一个人在熄灯
  到处有幽深的甜井
  但无人懂得打开喉咙的阀门
  和躯体的门闩。井水在变暗
  它像一块眼镜片遗落在童年的课本中
  多少年了,你们依然年轻
  在落日下拥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天真。
  
  小 路
  
  我顺着道路回家。我一生都在不停地返回
  但每一个人都在出发
  仿佛远方是神奇的地方。我曾是遥远而神
   秘的国土
  迎接过南来北往的人
  但他们最终失望而返。我曾是一间旧旅馆
  人们进进出出。我的睡眠
  覆盖着所有旅客的梦境。我的记忆
  交织着别人的梦呓、叹息和尖叫
  我踏上的这条路,空无一人
  路上仍回荡着脚步、车轮声和嘹亮的歌谣
  人们这么匆忙要到哪儿去呢?
  道路不需要移动,蚁群似的人们
  会把它搬向远方。花朵这么匆忙要到哪儿
   去呢?
  今年的果子会像去年一样坠落
  树木可以踩着自己的肩头向天空走去
  但它没有离开大地
  蜗牛仍在爬行,它仿佛要花一辈子光阴
  才能走完这一段辛酸而漫长的旅途
  我在秋日的一个黄昏跟一头狮子陌路相逢
  它像镜子映照出我的往昔
  它是不是逃离我身体的那头狮子(7
  那个引吭高歌的人
  扔掉了喉咙中的螺号。那个卷入无边蔚蓝
   的人
  最终被大海烧伤。我曾经躲在大海的耳中
  倾听涛声并像暗礁那样沉默
  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逐渐被人们遗忘
  它像一头年迈的狮子
  在落日下收集着光辉年代的脚印和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