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3期

手中的灯盏

作者:谢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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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生活过
  
  仿佛生活过,仿佛这是我的
  江汉平原,池塘是蜻蜓照过的镜子
  阡陌是绕在牛背上的绳头
  小白杨依依地目送我远走
  老白杨痴痴地等在我归来的村头
  我不经意就认出了自家的那柱炊烟
  
  难舍油菜花像我挚爱的妹妹
  固执、疯狂地跟了我一程又一程
  从宜昌到汉口,从武汉到襄樊
  整个平原只有她,黄色的草裙子
  如云似水,漫过我的视线
  这是三月,我忽然想起秋天
  南方秋天满山遍野的黄菊仔
  总感觉这平原上有谁在唤我
  暮色越来越浓像从哪里渗透而来
  平原低得只剩下地平线
  仿佛谁触动了哪个开关,我一抬头
  原野上的星星全部亮了
  同座告诉我,他忽然很想很想回家
  
  天涯海角
  
  来到这里,自己就是最远的人了
  海水蓝得仿佛无边的邀约
  有人在岸边植下一棵椰树
  传说绝处可以逢生,莫非
  海天尽处还真有另外的道路可行
  打赤脚的小姑娘向我兜售贝壳
  她们不可能告诉我为什么
  那么多柔肠千转的人都离开蜗居
  只留下听涛的耳朵,在时间的风中
  陷入沉思,或发出悲鸣
  
  我一气择定四个虎斑贝,我想
  请它们帮助我倾听一个走失的身体
  倾听来自四方的秘语,我相信
  有个声音会随风而至,即使
  只三言两语亦是天籁梵音
  
  水晶的涛声在礁石上碎成宁静
  碧海无帆却可渡极限的心情
  南山顶上收到来自家乡的
  短信,那份淡淡的关切虽然遥远
  却使我止不住热泪盈盈
  
  陆地棉
  
  这个秋天我始终在仰望
  陆地棉,生活在自己设定的高处
  它草本的光芒使我的
  仰望,有了热度
  像一颗想象中的星斗
  它叫醒了一条越冬的道路
  
  山地瘠薄。这种棉一落地就
  体验了生命的另一种寒冷
  可它却在寒冷中学会耐寒
  以感恩的心情寻找温暖
  敞开每一朵花苞
  蓄起山地所有的白云和阳光
  
  它有怎样的向往和梦想呢
  我的双手显然触摸不到
  我不曾问它放飞了什么又
  践踏了什么,只看见红花和白花
  这表达血汗的两种话语
  同时升上它的高枝
  
  仿佛一个人身体里的建筑和废墟
  有多少刻骨的坚持就有
  多少痛心的放弃,这种棉
  在山地的寒风中日渐枯槁
  枝头的铃铛却迎风歌唱
  用自己生命的光和白
  去温暖和擦拭这世界
  这人心中的寒冷和黑暗
  
  深秋的山地,陆地棉
  独立成这季节最后的风景
  它经受了内心和世俗的拷问
  它守住了一生的秘密和答案
  它的背后注定还有许多追随者
  仰望它我有种宿命的晕眩
  因此我想说,执著的人
  请递过你手中的灯盏
  
  蓬 莱
  
  或在大海中,若隐若现
  或在云雾里,缥缥缈缈
  总是我们想象中最遥远的地方
  有如某些旷世的爱情
  一位唐朝的诗人把我们推上客车
  “蓬莱此去无多路”,他说
  多少想望原来都在一念之间
  千山万水其实不过一步之遥
  
  八位古人曾在这里结伴渡海
  他们的浪漫与旷达使这里
  更添几许神秘色彩
  在一座塑像前良久驻足
  
  我们的双臂也长成了鸥翅
  可驮不起沉重的人间情怀
  我看见天上的街市熙熙攘攘
  亭台楼阁烟雨迷蒙,正想象
  
  美人在哪个窗口对镜梳妆
  放映厅的灯亮了,人生某些
  美丽而坚执的向往就像这录影
  比海市蜃楼更加虚幻
  
  “为学青鸟到蓬莱”
  蓬莱阁前告诉朋友,我看见
  黄海与渤海忘我地蓝着
  它们天生的融合令我神思恍惚
  
  这一天总会到来
  
  坪上的草枯了,塘里的水浊了
  墙角风琴的白键一个一个地掉了
  那曾经多么光鲜的水蜜桃你眼看着她
  外表和内心一样长满了皱纹
  
  这一天总会到来,它初约一样守在
  你必经的路口,微笑空洞而执著
  蝉想留下薄蜕重新加入夏天的歌唱
  可风偷走了桐树所有葱绿的衣衫
  
  黄昏像一件发黄的旧睡袍披在
  你的身上,你发现晚祷的钟声那样
  诱人,它像一个偷窥者无孔不入
  一层一层揭开了你心上的秘密和忧伤
  
  莲芝草藏起了忘川河边的两行脚印
  失去支撑的危楼最终走向倾圮
  一把伞能顶过多少暴雨烈日
  柔肠痛彻为一串西去的马蹄
  
  这是怎样的一座染坊,葱绿的青春被
  染得落发纷纷,宁静和坦然掩不住
  迷惘与迟疑,去日似沉缸美酒
  你是否后悔未曾大醉一场不再醒来
  
  诺言在握,可虚无的手却在急急敲门
  急切的船舷刚靠上等待的岸
  汽笛便立即呼唤起程,来不及问你
  人生最浪漫的事真的是一起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