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4期

打补丁的铜马勺(组诗)

作者:郭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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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注意到啸叫的冷风要比往日阴森
  早年,毡衣马帮住过的原始洞穴
  像钉在土崖腹部的一排黑扣子
  狠狠地盯着我。一只乌鸦
  一只哀鸣的乌鸦
  是孤单的。黑翅膀扇动了沉沉的暮色
  一尺一尺加深着凄凉
  
  这是祖父的故事里神秘的古渠口崾岘
  ——一个土匪猖獗过的地方
  如今,脚下埋葬着多少残损的白骨
  有多少不散的阴魂,在风疾月黑的暗夜里
  踽踽游荡
  
  这是我一个人必须经过的古渠口崾岘
  幽冥、荒芜。仿佛有马嘶的声音
  铁刃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呐喊,嘤嘤啜泣
  在背后叫我的名字
  我小跑着,故意抖出坚硬的咳嗽
  越来越紧的羊皮袄风
  越来越紧地揪住我的心口
  
  柠
  
  其实叫:柠条子
  但我喜欢叫柠。像低唤一个朴素的乡村女子
  我喜欢用这样的方式
  ——去爱
  
  我爱生在这路边的一丛一丛的柠
  我爱它低矮的,暗淡的枝桠和细密的叶子
  以及深深扎进盐碱地里的根
  我爱一枝一枝开不败的小黄花
  在微冷的风里一个劲地哆嗦
  我爱叽叽喳喳的山雀子
  从这一丛飞到那一丛。我爱缓慢的羊群
  经过它,爱抚地啃它——
  
  我爱落在这路边的小小的春天
  
  擦肩而过的陌生小镇
  
  六月烈日。发烫的镇政府小楼
  糊满花花绿绿广告的店铺
  和对着镜子精心勾画桃色口红的老板娘
  一百步长的街道
  一百个人的集市,一百个人的喧哗
  和讨价还价。铁匠铺丁丁当当
  赶制收割的镰刀,羊肉馆溢荡诱人的膻味
  
  一个戴白帽子的回族大叔
  弯着腰,赶着笨重的牛车慢腾腾地经过
  
  三棵青槐坚持在岔路口
  三个小女孩,三张幼稚的小脸
  专注于她们的橡皮筋和丢来丢去的沙包
  三个大女孩,三张倦怠的大脸
  追赶着过往的车辆叫卖
  挎篮中的水果和渐失水分的青春
  
  蹲在地埂上的人
  
  早早地,把沤了一冬的土粪撒到田里
  把犁铧擦亮。棉袄褪下来
  蹲在地埂上的人,就静静地等待——
  
  春天从对面的土梁子上翻了过来
  显得疲倦,从他们面前慢腾腾地经过
  春天的身后,紧跟着一队一队狂妄的沙尘
  
  还听不到雨水的消息
  蹲在地埂上的人,静静地等待
  天一直很蓝,几乎看不见一丝云
  
  一堆一堆乌云,只翻卷在他们古铜色的脸上
  
  三月下旬的一个上午
  
  三月下旬的一个上午,我去西海固
  风依然坚硬
  飞沙击打着酸痛的鼻梁和空空的眼眶
  
  远处,弯弯曲曲的小路
  像一个老人埋头搓紧的草绳,牵出了
  大湾里宁静的村庄和偶尔的狗吠
  驮水的小毛驴打着沉闷的响鼻
  一个黑褐色的小女孩,头发凌乱
  锈满污垢的小手里,提着一只
  打上了铝补丁的铜马勺
  ……洼地上
  一个从老黄历中走出的老人,弯着腰
  开始了新一年的耕作
  春天。春天正费力地向最高的山顶攀爬
  
  火车
  
  火车在西海固的大山里穿行
  火车在西海固的大风里穿行
  远远比平原上要费劲
  
  蹲在大坡上,我俯视一列火车
  沿着人们设定的轨道
  穿过狭窄的河谷。水泥天桥
  或者阴暗潮湿的隧洞
  一路“吭哧”着——
  
  在西海固,父亲就开着一列“吭哧吭哧”的
  火车。装载着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笨重的
  生活,沿着上苍设定的轨道行驶
  蜿蜒、缓慢,落满灰尘
  有时还会呜呜呜——沉闷地低吼
  
  黄峁山
  
  在我前面,许多人在爬坡
  在我后面,许多人在爬坡
  荒凉的黄峁山横卧着
  多少年,它从未侧转一下身子
  
  多少年,我们都在爬坡
  几乎碰不到一棵有魄力的树
  或者一丛很野的荆棘
  
  只有风的刀子是锋利的。只有
  忍住饥渴,翻过这座荒芜的黄峁山
  才能喝到一口清水河
  细细的清水
  才能看见一片并不算太远的
  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