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6期
碎片(两章)
作者:于贵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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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停顿
时间是一个轮盘,这是生活告诉我的,它不是思考的结果。无论我怎样地想忘掉,时间总有一天会提醒我:因为时间被剖开了。我看见了闪电的赐予,闪电仿佛轮盘的指针。它停顿的一瞬产生了诗歌,也产生了诗歌的方向。那指针连着心脏,连着爱、悲伤、愤怒。实际上,情感(情绪)就是经验的血。
无论多么安静,也无论多么隐约,必须能够看清诗歌的蓝色血管。
听说当代多失语症患者。这一定是在重压下因长期沉默而造成的。纸上的语言是不是如此呢?就个人来讲,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对原来的言说方式就陌生了,语言又呈现出它的不可掌握性、不确定性。或许会找到对语言原来的那种感觉,或许会找到另一种感觉。失语仿佛成为进入语言不同层面的必不可少的停顿,并由于这种停顿,诗歌出现了新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这对写作来说是有利的还是不利的。因为在看似多种语言风格的美丽外衣下,可能暴露出一个人浅尝辄止、不精益求精的浮躁,这与追求安静的原则在本质上背道而驰,在写作上也给人一种不成熟感。
但停顿是生活造成的,如果我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也就无法使诗歌沿着一条路从早晨走到晚上。有时渴望停顿,有时害怕——因为停顿极有可能变为停止。
当然,从内心讲,我也喜欢布罗茨基的那种超越自己的精神,虽然下一首诗不一定能从本质超越上一首诗,但我告诫自己:表现的内容上,哪怕一个比喻,也要尽力有新的东西出现。
正是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对当代的各种诗歌写作我处变不惊,我知道,求新求异是一个诗人应有的品质。
我停顿着,我喜欢它产生的力量。
关于偏离
“我无法解释这一突如其来的、过分的、无理性的伤感状态,……我不明白,这样的死亡能否使你对那个虚空……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来看它。……这是一幅小小的粗略的死亡素描……带有全部的原始细节。”其时我正在创作《偏离》这组诗,在记忆和现实的交错中,在那样低沉的心境中,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结束这组诗。那“偏离”的小径所指的方向,几乎要被周围的杂物遮蔽,仿佛无沦我用多大的劲,都不能将杂物分开,——我读到了塞菲里斯的这节日记,他为一只猫的死而陷入忧伤。是的,当换个角度的时候,我们眼前的一切发生了变化,你所专注的东西,它会吸纳周围的一切,它会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决定性的影响。那些原始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细节,会成为世界的全部。
那些线条勾勒出来的轮廓
那些在心上扫来扫去的细节
比生活的底色重要
这种感觉,和我们惯常的记忆产生了冲突,出现了位移。“稍稍偏离一下,记忆就改变方向/像在桃树上嫁接出了酸甜的杏子”。
但我知道偏离还有另一种意思。
观照自己的创作,一般情况下比批评他人的作品更为艰难。因为在这时候,你清楚地知道,作品是一个整体,根本不可能分割。哪怕最简单的解析,事实上是在损坏作品,会使作品丧失许多东西,特别是那些细微的地方,语言暴露出了它自身的弱点。诗歌语言所蕴涵的作者文化、生活底蕴和技艺的修养,在同一高度是永远无法评说的,因为只有你确实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能够给予准确的判断。在这点上,我特别佩服那些话语权威和无知者,他们以同样的无畏,以勿庸置疑的口吻给许多他们并不了解的诗人定位。
我在不断地偏离自己。直接进入事物的核心还是大量借助于细节这两种基本的指向上,写作的位移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确定了个人思想、技艺的范围。在这其中,对于传统的态度必须慎重,因为要反对传统,必须使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必须有更为强大的文化力量作为后盾,这是一个长期的积累过程。偏离几乎成为注定的写作方式和自我调整手段。
我已经习惯了。我必须习惯的,还有这种爬坡状态造成的不平等的对话状态,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体察另一个人的思想状态和诗歌品质,他们更愿意和那些比自己名气更大的诗人交流,虽然实际上他们从那儿得到的不会更多。我不介意。我知道,一个成年人的成长,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自己来完成的。除了生活的磨砺之外,内在修养的提高包括思想的强大,必须经过认真的、不断的、自觉的学习,还必须培养出一定的勇气,——它来源于对艺术创造能力和鉴赏能力的自信。
但在这种不断的偏离中,我必须要有所坚持。任何一次偏离决不是彻底的否定,因为这不现实,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从根本上否定自己。有时候我真的羡慕那些站在别人肩膀上生长的人,他们就像不断生长的树于一样,不知不觉中融进了时间的主通道,成为时间坚实的一部分。但我不能。我会从一根树枝的旁边,生出另一根枝子来,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诗歌本身,至多是诗歌之树上的一条小枝,甚或一片叶子。我必须警惕那种试图进入历史的不健康的心态,我必须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进行诗歌创作而不是其他,我愿意承担诗歌本身带来的命运。这使我在写作中保持一份沉静,写作速度的快慢,不会对此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