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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之琳入选作品
作者:孙玉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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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的梦
小镇上有两种声音
一样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锣,
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
敲沉了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
“三更了,你听哪,
毛儿的爸爸①,
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
老在梦里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过桥,
敲锣的又过桥,
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
①原注:戏用废名早期短篇小说的一个篇名。
卞之琳简介:
卞之琳(1910~2000),祖籍江苏溧水,生于江苏海门。1933年毕业于北平北京大学英文系,抗日战争初年曾访问延安从事临时性教学工作,并访问太行山区前方、随军;回大后方后在昆明西南联大,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46年复员至天津南开大学任职一年。曾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1949~1952),后在中科院社科部 (今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任职。主要作品有诗集《十年诗草1930-1939》《雕虫纪历》,论文集《人与诗:忆旧说新》,小说片段《山山水水》,译有《莎士比亚悲剧四种》等。
《古镇的梦》导读
【孙玉石推荐语】(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这首诗写北方小镇的冷清和寂寥,人民群众的麻木不醒。“敲不破别人的梦”的白天的锣,和“敲沉了别人的梦”的夜里的梆子声音,永远地响彻在那死水一般的乡镇街道上。世界的荒凉与人群的麻木,是如此地凝固不变;而时间却如流水无情地逝去。作者在这不露声色的描写中,对于“荒原”一般的社会、人生做了满含痛苦的讽刺。这是卞之琳有意识地对于“北国风光的荒凉境界”的凝视和表现,为现代派诗所表现的题材领域,开拓了一片新的疆土。
【程光炜推荐语】(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卞之琳的这首诗,与三十年代新诗注重抒情的写作路子有显著不同,明显增加了“叙事”的成分。作品记述了瞎子和更夫生活的片断,“小镇”、“夜”、“街道”、“石头”、“桥”、“流水”和“哭声”在这里不仅仅是要营造一种氛围,强化感伤的情绪,更重要的是,是为了凸显时间、地点和人物等叙事的细节。正因为如此,第二节和第三节的重复、叠加,形成了人物叙事的复调效果,它比一般单纯的抒情多了一层阅读的质感和复杂的侧面。
【叶橹推荐语】(扬州大学教授)
解读此诗,应把握“两种声音”与“一样的寂寥”的对应关系。
本来有“声音”,为何又“寂寥”呢?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而是“此时有声却无声”,这不是一种更深刻的从心底升起的“寂寥”吗?
无论是瞎子的锣,还是更夫的梆,敲出的都是一种对生存命运的悲哀与无奈。也惟其如此,它们所宣泄的莫名的苦闷,更烘托出一个时代的悲剧内涵。
诗人从锣声和梆声中听到的也不只是寂寥吧。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稍纵即逝,而“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这也许才是诗人心底的奥秘罢。
教学建议:氛围的渲染与烘托。
选用年级:高一
【李怡推荐语】(西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今天的中国,“古镇游”已经成为了吸引都市旅客的招牌,都市的人生是“现代”的,也是“快节奏”的,而古镇却是“传统”的、缓慢的,被匆忙的生活拉扯得头晕目眩的人们需要在对“传统”的怀旧中暂时放慢人生,休憩心灵。这似乎已经就是一种当代“时尚”。 但现代人与“传统”的关系也可能是另外一种。比如,一个正在积极向上,对未来充满渴望与憧憬的青年学生,“古镇”的沉静可能就带给他某种孤独、寂寞,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理压力,因为“传统”在它醇厚的魅力之外,毕竟还缺乏发展的活力,“敲梆的过桥,/敲锣的又过桥,/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流水依旧,未来安在?《古镇的梦》是青年大学生卞之琳所写的“寂寥”。
教学侧重点:诗歌写的是一个青年大学生在“古镇”中所引发的寂寞孤独体验,诗歌中为我们设置了两个中心意象:“白天的算命锣”与“夜里的梆子”,这两个中心意象都与人们的“梦”联系在一起,“算命锣”带给人们关于未来的梦想,而“梆子”却敲醒了睡梦中的人,提示着人生的警觉性,但是,有意思的却是,在一个梦乡中被敲醒的人却以寻找着另外的“梦”来迷醉自己。“三更了,你听哪,/毛儿的爸爸,/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老在梦里哭,/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从一个梦到另外一个梦,现实的人生因此变得苍白了,这是卞之琳“寂寥”的原因。教学重点应该放在诗歌结构中两个“梦”的循环关系,以及“梦”与“现实”的反衬意义。
适用年级:高二
【王珂推荐语】(文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教授)
卞之琳的诗是中国现代诗坛一道独特的风景,可以用一个词来准确描述,那就是在诗的“写什么”和“怎么写”上,都显示出超人一等的“睿智”。他总是在新诗创作中追求高明的见解和高度的技巧性。两“高”却如同于无声处听惊雷,在“尽精微”中“致广大”。虽然《古镇之梦》远没有《断章》那样精致和富有弹性,却也保留了诗人在素材上平凡之中见精神、在技法上平易之中见功力的风格。“古镇”和“梦”都给人以久远悠长、令人回味之感,既有丝丝甜蜜更有淡淡忧愁。“瞎子”与“更夫”两种小镇上的特殊人物的戏剧性(悲剧与喜剧交错,悲更大于喜)的人生,特别是他们谋生的“声音”(锣声和梆子声)的合奏是最能呈现这种感觉的。如《断章》一样,诗人很擅长采用对比的,准确点说是二元既对立又和解的方式来突出诗的思想哲理、渲染诗的气氛和呈现诗的技巧。诗中的“对比”随处可见:“古镇”和“梦”是偏向于美的事物,“瞎子”和“更夫”却是偏向于丑的事物;“古镇”和“梦”是静的,“锣声”和“梆子声”却是动的;“更夫”是看得见的,“瞎子”却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更夫在无光的黑夜谋生,看不见的瞎子却在有光的白天谋生;看得见的更夫与无光的黑夜;看不见的瞎子与有光的白天;瞎子眼瞎却心明亮;更夫无法自己做梦却制造和维护了别人的好梦……这些生活中的平凡实景所形成的强烈的反差可以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禁感叹生活的荒诞无奈与生活者及生命力的顽强坚韧。甚至在诗的结尾,还出现了对比:瞎子和更夫的“人为”的“声音”是“断”的,“自然”的桥下流水的声音是不断的。这种对比更耐人寻味:自然比人更伟大,两者却相依相存。古镇的梦是以“声音”为代表的,这首诗以人为的声音开始,以自然的声音结束,苦命的“瞎子”和“更夫”走过的“桥”,是不是伴着流水的声音走入了“梦”,走入了比古镇代表的人间更美好的“天堂”?现代诗歌极少使用“对话”,诗人不但用了,还将人的“话”加上引号单列为一个诗节。这段话的内容不仅有利于点明“瞎子”与“更夫”在古镇生活中缺一不可的关系,也为诗增加了一种声音:人的声音。人类制造的声音 (特殊职业者的行业声音)、人的说话声 (梦醒时发出的)和自然的声音(桥下的流水声并非完全是自然的,人造的桥会使流水声更响)共同演奏出古镇的平静却不平凡的日常生活,编织出“古镇的梦”。读这首小诗,如同欣赏了一幕完整的大戏和一首多声部的交响曲。
教学侧重点:诗的哲理分析;对比手法的运用;戏剧化抒情方式的运用。
适用年级:初三学生以上,高三和大一学生最佳。
【谢向红荐语】(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意象是诗歌艺术的核心“元件”,视觉意象能够展示生活的绚丽多彩,声音意象同样能够摹写世界的丰满充盈。算命的“锣声”与打更的“梆子声”,两种昼夜交替出现的意象谱写了小镇久远历史的永恒旋律——“寂寥”。操持着古老职业的更夫和瞎子对小镇“现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的无比谙熟,含蓄地暗示出小镇生活凝固不变、单调贫乏的本真状态,那永不停息的“水声”则倾听和见证了这所有的一切。
教学侧重点:对声音意象的精心提炼与巧妙搭配是本诗的显著特色。
附:卞之琳参考作品一首
午夜听街车环行
又是啊,又一班街车在环行,
闹市中心区偏巷一角
又叫人听到,隐隐,遥遥,
有如从故宫寂寥的空庭,
有如隔世,从远古至今。
收班车吗首发车?听不分晓。
驾驶员、售票员,在串连今明朝,
巡航过千万户门外的冷清。
结尾呢开端?几许人长开眼?
几许人长相忆重圆的旧梦?
两岸悲欢数不尽,回眸
已即将跟一个新世纪迎面,
且共祷多福,少灾,也少愁,
终点跟一个新起点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