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7期
火焰在细雨中行走(组诗)
作者:孙晓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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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屋
……你们为何要对我说起我的小屋
啊,我微笑,因为我疼痛,我难以抑制地怀念
我居住的小屋,它是否还在?我的小屋
藏在天山深处,只有月亮能把它找到
现在,我又回到那里:一张单薄的床
一只简陋的桌子,一片孤独的灯影
那扇小窗上,我摆放着书,它们的光亮那么的昏暗
我蜷曲着,仿佛比墙上年幼的蜥蜴还小
我在那里暗暗地写诗,怀着初恋的紧张和快乐
那一根细瘦的梁木,拒绝了我自缢的念头
而在我走出小屋,走出天山,我的戈壁
是那么广大那么辽阔啊!我记得曾经
对你们说过,风一定会把它吹走……而我
今天为什么还要问:它是否还在?为了
我这句话,一块砖一片瓦也不要为我留下
让被我践踏过的那一方泥土,面向太阳春暖花开
我叹息的土尘也带走,像一只失忆的鸟
啊,我的小屋,我微笑,因为我疼痛……
2004.9.13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把一块
生铁的沉重,置放在:梦想中间
他们的脸和墙壁
最早被烟色熏黑
在冬季到来之前,他们最早
为北风加温。眷顾的手还在路上
他们获得了呛人的自由和幸福
细瘦的烟,像白鸟,瑟缩在屋顶之上
但不用怀疑,那一壶水
翻滚得多么热烈多么温馨啊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他们咳嗽
发出带有痰液的声响
没有人羡慕,也没有人嫉妒
因为他们离寒冷和父亲最近
路遇
在一个山核桃的坳眼里,一位佝偻的
老妇人,像一朵死去的蒲公英
土塬蜕脱的皮,刮到了她的脸上
知情人说,她是西路军的一个女兵
掉队了,就落户在这个山村……
我握了握老人的手,糙得像一只草鞋
回来时经过一座道桥收费站,乱飞的蜜蜂
四处窜射。这些被蜂箱抛落的孩子
急切、慌张,嗡嗡地叫喊、哭泣
离开花朵,离开蜜,它们像一群早产的苍蝇
我的心变成第六个档位,我的恐惧加深
快!快!前方一场车祸,让撞损的时间
在我的目光里缠满了绷带
陈家山矿难之后
让我们好好地爱煤,像爱
我们的母亲和兄弟
爱火焰,像爱
最后的矿灯,和工人们的血
爱死讯,把它埋藏在
泥泞的道路之中
2004.12.17
在缫丝厂
茧儿,你像一只小小的篷船
泊在温暖而骚动的港湾
你就要出发,就要消失
蛹儿,蚕的女儿,蛾的母亲
在渐渐拆散的茧棺里
你栗色的皮肤,收紧了梦的翅膀
蚕儿,我爱你在桑叶上的模样
你在我童年的暗角
悄悄地脱去羞涩的衣裳
丝儿,我也爱你
你仿佛带着无数盏灯
发出:黎明的微笑和民间的光芒
2004.12.3.
一束光
一束光以风的姿态吹了进来
黑暗里的我,获得了再一次诞生的意义
那光像一道神的伤口,雾一样的疼痛
打在地上,轻,隐忍
砰然心动的还有大地的尘灰
忽然显现。带着失重的梦想,飞
我知道,每一粒尘灰都比巨大还大
它含着黄昏,河流,微茫里沉睡的村庄
哦,这世界再不会如此爱我
它用明亮的语言,说出真理和秘密
2004.12.12.
冬天
我握着冬天的手
他的手很凉,皮很糙
我从他的眼神里
看见一片深眠的湖泊
从他挑着霜粒的眉毛
看见父亲,和荒原上的草丛
他说:太阳离我们远了
他的泪凌挂满了低矮的屋檐
他微笑了一下
发出枯叶破裂的响声
他用寒风的丝绳
提着新年的礼盒
2004.12.18.
雾况
大雾!让飞机高傲的眼睛,患了
白内障。他们躲在停机坪上
等待阳光,做摘除手术
一只小鸟,叫亮了我的窗子
它们站在护栏上,打磨黑而短的尖喙
又兴奋地,飞入大雾之中
2004.12.19
一群歌唱的女孩
在她们面前
春天是虚幻的
她们的裙衣是刚刚完成
装扮的绿树和青草
甚至她们也是虚幻的
她们的歌唇被天籁撩动
她们如此可爱
歌声是最美的脸庞
她们越飞越远
远离尘世的纷争和不幸
一只已经沉醉的耳朵
像小鸟在天上飞
2004.9.25.
山中
溪水的床上:这让我微笑着理解了
桃花杏花飘落的原因
在半个月亮停留的地方
我见到一块做梦的石头
一只小鸟在风中啁啾,在母亲那里
它一定有着自己的名字
在一片青瓦的压迫下
一盏孤独的眼睛失眠到几更
一棵树在炊烟里舞蹈
被细雨挽留,被春天和冬天遗忘
2004.10.15.
两片叶子的一生
两片叶子:两只嫩美的手
在羽毛做梦的地方
轻轻地推开了春天的门
微笑着,捂住了世界的眼睛
两片叶子相互抚摸
沙沙地,像细雨说着暗香的私语
接着它们开始鼓掌,带来了
热烈、喜悦和欢畅的季节
但在更猛烈的风中
它们却扭打在了一起!
终于,一片叶子,像突然失足
另一片,像是它枯黄的影子……
两片坠落的叶子,它们手里
抓住的阳光,散了一地!
大地凉了!遍地的白霜
是叶子最后的叹息
两片为春天而生的叶子!
被埋在泥土里
难以忍受地腐烂
已经分不清谁是自己……
2004.9.29
记忆
一只遗落的麦穗,躺在路边的
浅草中,充满了饥饿
杂沓的脚步,像闭上绿眼的枯叶
被风卷向前去
一位老农,停住脚,弯下腰
捡起季节的疏漏
——肌肉是有记忆的
多么疼痛的记忆!
2004.9.14
古筝
在中国,你才会碰见这一位老人
他的骨头藏着一块孤独的岩石
或是胸前抱着一棵寂寞的古树
他银须垂长,引河风吹拂
他如佛如禅,坐在遥远的光芒里
无语。又隐隐地咳嗽。一声声
间断而连续,短促而绵长
像是疑问,又像是回答
2004.4.14.
西藏
一座山坐满了整个天空
一片云飘动了整个天空
一朵雪照亮了整个天空
风把所有的朝圣者
吹打在一起,散乱的羽毛
带着明亮、喘息和疼痛的名字
在不断上升的梦想中
杜鹃花用紫唇亲吻阳光
而湖水,保存了人类童年的眼睛
在石头的肩胛的右侧
暗伏着尖锐而狞厉的豹齿
我在牦牛的幽静中一再看见了天堂的自由
我挽着哈达的手驰过了宝石和经幡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在高处思索,在低处生活
第一天,我在风中死去
第二天,我在雨中孕育
第三天,我在一阵歌声中诞生
2004.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