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7期

倾听存在和仰望星空

作者:马平川

字体: 【


  孙晓杰作为一个诗人的本色与品质,如若追溯起来,应当说在他最初涉足诗坛时就已显现。一个诗人要经过怎样的历练才能进入凤凰涅\x98\x84般的化境,我们不得而知。如今,在诗神的光芒照耀之下,孙晓杰开始水落石出。作为一名诗神的真爱者,无论诗坛处在怎样的境况,他始终恪守着真诚的心灵本色与原则,坚守着一份素朴而真挚的诗意情怀,从未停止过倾诉和歌吟,对缪斯钟情的专一执著令人肃然起敬。即使在诗坛阵阵的喧嚣与骚动之中,他也保持着一份可贵的清醒和独立,沉实稳健地、非功利性地、孜孜以求地在这条道路上跋涉着,形成了自己鲜明成熟的艺术风格。
  与孙晓杰早期诗集《黎明之钟》相比,他近期的诗作少了先前过于侧重“反映生活”的现实主义的痕迹,超越了传统的单纯的直抒胸臆,而是应和内容要求的变化,选择独特新颖的视角,更加注重现代诗艺中的意象、暗示、隐喻、通感等诗意空间的营造,使诗意隐曲含蓄,增加了诗意的弹性和张力。在物象与情感的兑化中,透过物象的灵视之眼,融入独特的个体生命体验,在表现方法和技巧运用上则更加纯熟。真切而畅达地传递了对生活本真的寻觅与感应,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叩问与关爱,对生命意义的终极关怀。其诗风纯正、深沉、优雅。在孙晓杰眼里,“两片叶子”就是“两只嫩美的手”,“轻轻地推开了春天的门/微笑着,捂住了世界的眼睛”。他通过两片叶子的“抚摸”、“私语”和“鼓掌”,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单纯明快、温馨盎然的境界,给人以欢欣和美的愉悦。然而在猝不及防的猛烈的风中,两片叶子“扭打”、“失足”和“坠落”,最后,“两片为春天而生的叶子!/被埋在泥土里/难以忍受地腐烂/已经分不清谁是自己”(《两片叶子的一生》)。狂风中扭打飘零的叶子,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人的生存状态的揭示,两片为春天而生的叶子的悲剧,不也发生在人的身上?从而让人惊心动魄,体验到钻心的疼痛。在这里,孙晓杰一反单纯的物象画面的精美描摹,而是将个人真实复杂的人生感悟侵淫在物象当中,以敏锐独特的生命意识去触摸、去抵达事物本质的深处。
  鼓掌,作为我们工作和生活的一种特有的道具,在主席台上和主席台下就座的人早已心领神会,稔熟于心。孙晓杰在《鼓掌》中写道:“我们走进会场/就把两只手交了出去。或许//我们的心已经逃走/目光在地面或穹顶游移……只有/两只手,在会场,睁大专注的耳朵//嗨!只要有一双手带头,鼓掌/它就会跟着鼓掌!被掌声所掌控/如此迅疾,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为我的盲目和盲从/感到惊讶。转瞬,我又为我的/随和与礼貌感到慰藉”。孙晓杰从会场的掌声中折射出诗人深刻的世态洞察及生命生存的思考,画出了当代人的精神图像,从司空见惯的现实景象中寻觅到诗的意蕴,对掌声的微观聚焦解析,让我们在苦涩的微笑中抵达豁然和超脱。让我们为《鼓掌》鼓掌叫好。
  东方古典主义是当代现实主义诗潮的一脉支流。这一写作倾向,表现了当代诗人“首次清醒地以扎植于自己心灵中的文化之根为出发点,在对于古典文化的重新进入中,以当代精神心理信息新的注入,激活了东方色彩的诗歌空间,使当代诗歌在现代性和本土性这两个支点上建立了自己的基座”(燎原语)。孙晓杰的一些诗属于这条脉络。在他的注视下,一把古筝成为一位中国老人。“他的骨头藏着一块孤独的岩石/或是胸前抱着一棵寂寞的古树”。“他如佛如禅,坐在遥远的光芒里/无语。又隐隐地咳嗽。一声声/间断而连续,短促而绵长/像是疑问,又像是回答”(《古筝》)。古筝在孙晓杰的笔下已成为中国古典文化的符号,整首诗平和恬淡,充满禅意而暗藏玄机,足见诗人深得中国古典文化的精髓。而在以其诗题为他的第二本诗集命名的《银狐》里,他写道:“墨黑的时间里,一束/银光一闪/一亮/绒尾,像少女柔软的手/滑过夜的胸谷”;“银光,迅疾的美/穿过苔草斑驳的丛林/沙粒蹿动的漠野/无声无息/如若梦幻//疼痛的银光/在猎铗上扭动/细细地,咬断被俘的纤足/蹒跚的银光/一亮/一闪/发出弧形的呻吟//银光消失的地方/伫立着/一钩/晓月”。孙晓杰将古典诗味与现代诗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敏锐的捕捉特别是情境瞬间的感受,使空明摇曳的诗境,梦幻迷离的情致,和清远缥缈的意趣跃然纸上。
  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诗意之美的尊重和热爱、继承和坚守,在孙晓杰的诗作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在不经意之间,他就将我们感染和侵淫。“星星,是梦的早餐”(《读书笔记》)。一只小鸟“在母亲那里/一定有着自己的名字” (《山中》)。一片落叶是“一个亚裔肤色的孩子/穿着秋天给她缝制的金衣”(《第一个滑冰者》)。他写冬天:“他用寒风的丝绳/提着新年的礼盒”(《冬天》)。在雪莱把冬天写到极致的境况下,孙晓杰却别开生面,更显人间温情。“喘息的草叶,张着饥渴的黑唇/散落的黑米,发出大地的芳香”(《观黑人舞蹈》),生动而又传神地写出了黑人舞蹈的韵致;并且发现:“在我沉睡之后/世界仍在狂欢”。……这样的诗句及其在诗句与诗篇中闪现的诗意之美,在孙晓杰的诗作可以说随处可见。尤其可贵也尤为必要的是他在精美的诗句中所蕴涵和展现的深邃之意,而不仅仅是想象的卖弄和技巧的炫耀。
  孙晓杰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具有丰沛活力的诗人,是他总是以世界和生活的丰富性来遣动自己的笔触,而从不用单一或者是驾轻就熟的题材与语式来囿梏自己。这使得他的诗色彩斑斓、异彩纷呈,充满生动的变化和变化的生动。他的一些很值得赏玩的诗歌,颇具现代意味的冷抒情和黑色幽默。著名诗人叶延滨说:“笑是文化的产物,而幽默是笑的历史发展到相当程度的‘结晶’——它最通俗的理解就是会心的笑。从文化的角度考察,我们会同意这个观点,幽默是思想的笑容,换句话就是幽默是对有趣思想的发现。”孙晓杰的《某些动物的择偶观》,就是这样独具风趣和幽默格调的好诗。“可以娶蜜蜂为妻/尽管它是吵了一点/但毕竟是空姐啊//蝴蝶美丽得有些愚蠢/一瓶法国香水大概可以搞定/好在它有一点梁祝的韵味//蜗牛挺不错的/虽然笨一些/总算是有一套房子嘛//嫁给蜘蛛也行/丑是丑了点/可人家是搞网络的呀//知了就免谈了/它会在婚后撇给你一个空巢/去别处宣泄短暂而热烈的爱情”。孙晓杰用调侃的口吻展现了现代人崇尚奢华和物欲的择偶观。在这种世俗的观念下,蜜蜂的吵闹,蝴蝶的愚蠢,蜗牛的笨重,蜘蛛的丑陋统统被遮蔽了。孙晓杰在不动声色的陈述里,以特有的机智和幽默妙肖兼具地向我们描绘出了世态的众生相。他的诗,或庄或谐,或恬静或野烈,或细腻或粗犷,或凝重或洒脱……正是这种开放、通朗和宽阔的视野与丰富诗意的表达,使他的创作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我想特别指出的是,孙晓杰长年在党政机关工作并担任要职,是需要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舞台和场景中行走与转换的人。这在相当多的人认为是一件极为矛盾和极为困难的事情,在孙晓杰那里却得到了很好的处理甚而达到一种近乎完美的和谐与统一(诗人林染称之为“心灵的胜利”)。他把关注民生、体察民情的职位要求自然地化入诗人情怀,他的笔下流淌出更多的人文关怀。如《失业者》、《角落》、《记忆》、《菜市的黄昏》、《五曲湾的松树》、《最早生起火炉的人》等等。《在缫丝厂》,他看到了即将被抽散的“茧儿,死去的“蛾的母亲”“蛹儿”,想到可爱的“蚕儿”,看到那一根有千米之长的蚕丝,他写道:“丝儿,我也爱你/你仿佛带着无数盏灯/发出:黎明的微笑和民间的光芒”。他以民间的情怀,把一根蚕丝写得如此明亮如此明丽。而面对166名死难矿工的陈家山矿难,诗人泣血之心难以哑默。他从“矿难之后”切入:“让我们好好地爱煤,像爱/我们的母亲和兄弟//爱火焰,像爱/最后的矿灯,和工人们的血//爱死讯,把它埋藏在/泥泞的道路之中”。短短六行,写得深邃而厚重,与韩瀚先生的《重量》有异曲同工之痛。尤其是“爱死讯”一句,尤为大胆而惨痛,堪称画龙点睛之笔。在这样的一些诗中,孙晓杰自觉地把社会思考的主体承担与对生活的个体经验有机地融为一体,在个体经验的独特性和社会生活、民生大众的契合点上来求解诗的“生长点”,恪守着在职业写作中极易失去的对生命内在疼痛的悲悯与体恤,使他的诗进入到一个更为宽阔的审美地带。
  “在高处思索,在低处生活”。这是孙晓杰在《西藏》里的诗句,我认为可以看作是他的诗歌主张和写作姿态。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诗人专注的神情:倾听存在和仰望星空。我们蓦然发现,诗人和诗歌依然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