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9期
我用残损的手掌
作者:戴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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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戴望舒(1905—1950),祖籍南京,生于杭州。出版有诗集《我的记忆》、《望舒苹》、《望舒诗稿》、《灾难的岁月》等。《我用残损的乎掌》一诗是戴望舒生平各个时期写出的最好诗篇之一。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尽那边,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像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阎延文解读;“雨巷”诗人戴望舒写在1942年的这首诗,有一种沉郁的绝美。抗战期间,诗人在香港被日寇逮捕,在黑牢之中写下这首诗。诗人经受着严刑蹂躏,伤残的身躯被禁锢,只能用残损的手掌,触摸心灵中温暖如春的“永恒的中国”。戴望舒借助诗歌语言,用“手掌”这个最平常的意象,奏出了反法西斯战争期间中国诗人的强音。
一般认为,戴望舒只是行走江南风景中忧伤的现代诗人,抽象而缥缈。的确,如果始终只在“雨巷”中“彳亍独行”,或许戴望舒终究不能走出婉约纤细的诗风。然而,战争车轮呼啸而来,将诗人推进了惨烈现实和黑暗牢狱。失去自由的诗人,再次提笔写诗,但诗歌触角已不再是语词,更不再是意境和技巧,而是诗人“残损的手掌”,是他滴着鲜血和热泪的灵魂。诗人感受着祖国的灾难,感受着“这一角已变成灰烬,/那一角只是血和泥”。他用全部生命来触摸,那带血的手掌,在黑牢的墙壁上一寸寸移动,运用大量幻觉和通感,幻化出广阔亮丽的风光。他抚摩到繁花如锦的家乡,“荇藻和水的微凉”,抚摩到“长白山的雪峰”、“岭南的荔枝花”,还有“江南的水田……那么细,那么软”。诗歌的神圣力量,使诗人越过铁窗,眼前呈现出“温暖和春”,呈现出一幕迷人的幻觉舞台。这是生命的辉煌。黑暗惨烈的牢狱与明亮的山河风景,奇诡搭配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美。此刻的戴望舒已不再是写诗,而是用全部生命塑诗。诗歌是他生命的唯一光芒。在死亡可能随时来临的恐怖中,诗歌的力量如此强大,仿佛阳光下的岩石坚不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