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9期

汤养宗 杨春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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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 物(组诗)
  汤养宗
  纸 张
  
  一生的光阴,或许只有能几次
  到家
  在许多夜晚,那是谁,仍在纸
  张上
  为一个人留着一扇门
  
  一张纸摆在面前,那是多么费
  解的城堡
  它使每个写作者变成了针尖,
  极端
  又踌躇,强盗般或闪电般想仄
  入其中
  
  我准备了许多利器,我浑身地
  摸出
  各种钥匙,纸张仍旧关闭着
  一个书生穿纸而过,他准已大
  汗淋漓
  
  一个人与一张白纸之间没有
  确凿的距离
  我们摸到它:光滑,平面,却是
  无底的深渊
  一张纸里头,仿佛永远藏着另
  一张纸
  
  永远的问题是文字能否真的
  写进一张纸
  像水倒进沙漠我们发现了水
  的无知
  当我书写,我常听到纸在笔尖
  发出的惊叫
  
  雪一样的白纸,我们对它有一
  生的歉意
  在很随意的一瞬间,一张纸
  已偷偷从我们的手底下奔跑
  出来
  
  一张纸只有一次薄薄的命,它
  面对着你
  神情悲悯而高贵,白纸太过无
  助
  反让我一筹莫展,像这一生再
  不能翻过第二页
  
  一张纸只为一个真正的书写
  者留着一扇门
  那人无比敬重地推了一下,门
  开了
  里头的人说:“果然是你,进来
  吧!”
  
  对一株三角梅的狂想
  
  昨夜被我撕碎的纸屑,现在
  有了这么好的存身。三角梅
  已最有力的来到,它在修复我
  残缺的想象
  
  它们收藏了那么多人类的账
  单
  在那枝头,许多没有依据的
  花腔演员,身世整齐又有点
  荒凉,像是谁的集邮
  
  又像是一群不幸的麻雀,悄悄
  起飞过,现在又全部落了下来
  有什么念头已经撒向了天空
  到头来又重新作了排列
  
  有一些集合我们还是要提防
  完全是碎片,却无比饱满
  要我们从新学习
  从单一到最后完整的灰烬
  
  也就在年初,我在郊外散步
  一群失学的孩子在田野奔跑
  着
  他们多像那些飘飞的纸屑
  但他们也会跑进一所天堂的
  学校
  
  父 亲
  
  我想到你留在我皮肤下的时
  间和已经
  烧掉的时间,白云上的时间
  和草根下的时间,转弯的时间
  和被
  彻底空掉的时间,不新的时间
  和继续在
  建筑的时间,只能复写的时间
  和处处都是坡度的时间
  你讲述过的时间和我感到
  一分一秒已经变形的时间
  收藏泪水的时间和金子一样
  又要被我轻易放弃的时间
  在你看来是尖叫而对我是沉
  默的时间
  道路上的时间和正在阻拦的
  时间
  我和你曾经嗅出同一种气味
  现在只适合我一个人回忆的
  时间
  已经被封锁又无法商量的时间
  放在手掌中不能辨认
  又不得不辨认出前因后果的时
  间
  血液里神性的时间和正在弥
  漫的时间
  那一天,时间就这样被你分开
  你扭身走向暗室,而我留在
  了外面
  
  最后的清单
  
  第一项是看管好我书架上那
  几颗海螺
  它们证明过我与大海的关系
  空闲时可以拿来听听,或许
  那里头还有我的呼吸。我年
  轻时当过
  水手,那是我多出来的几个
  器官
  
  第二项不许卖掉那张书桌,
  一个幻影
  已经掉落在它的木纹里,它
  是庄严的
  一个真正不能放弃的王位
  我会回来嗅出那里的体味,
  关于词和物
  它有着妥贴的方位和比例
  
  第三项要注意夹在书页里的
  一些小纸片
  我随意写下的错乱无章的宇
  条
  那里头有闪电,也有突然飞
  出来的石头
  但可能也是灵魂的止痛药,
  你留住
  它们,也许我的痛还留在里
  边
  
  接下来这几项你可以自己作
  主张
  它们是我留给你的错误、朋
  友还有遗憾
  在时间中我已来不及消除它
  们
  我的堆积已使我自己变得一
  片漆黑
  你可以把它们翻过来,使一
  个黑夜缩短
  
  最后这一项有点不合情理,
  那是我
  一些诗歌里继续传出来的声
  音,它们
  可能来自月亮,也可能来自
  地下室
  你本来是个严重的失眠者,
  你不要说:
  “人走了,诗歌还是这么吵
  嚷!”
  
  散步的鱼(外一首)
  杨春生
  
  从水中走出
  有力的鳍
  幻化成神奇的双腿
  脚下踩着柔软的滩涂
  用想象的双臂
  拥抱太阳
  
  学着用鲜红的鳃说话
  学着用蠕动的嘴说话
  用眼神说出的语言
  才是世人能读懂的语言
  
  散步的鱼
  从水中走出
  初春的晨曦
  是她最瑰丽的嫁妆
  浪花形成的礼花
  是对她回归人类的
  崇高奖赏
  
  散步的鱼
  在某个清晨死去
  参加葬礼的人中
  有她的情人
  也有我的情人
  
  出汗的青草
  
  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青草出汗的样子
  在南美 在亚马孙以南130
  公里的地方
  我们在顽强地坚守着
  意志的最后一道防线的同时
  生长在这里的大耳朵青草
  也同样被令人窒息的湿热
  折磨得大汗淋漓
  
  你无法想象
  湿热对生命现象的摧残
  无法想象
  被湿热折磨得大汗淋漓的热
  带雨林
  竟然沉寂得没有一丝声音
  
  几近窒息的我们
  在这片热浪弥漫的空间
  真想听见 哪怕是
  死神因工作需要
  而发出的令人心悸的衰号
  然而 大耳朵青草出汗时的
  雨林
  确实没有一丝声音
  连死神逼近时的脚步声
  都 没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