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1期
诗人自选诗
作者:苏历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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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普宾馆的窗外(组诗)
黑暗之中的蝙蝠
在低垂的窗帘后面我能辨清黑夜中的一切
电视里放映令我好奇的阿拉伯电影
赤裸的阳光下,英俊的少年正追逐美国少女
湿润的嘴唇是沙漠里激荡的河流
天,瓦蓝色的天,一尘不染
就像他们纯洁的眼睛
而此时上海却是深夜,里弄里没有白昼的嘈杂
起夜的声音偶尔响于隔壁的卧室
那边住着一位贵妇。经常见到她手牵两只小狗
悠闲地在水边漫步
眼睛不停地顾盼,透出火辣的风情
现已淹没于酒醉的梦里
我是一只蝙蝠,翅膀没有荧光
人们已经熟睡,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黑纱
覆盖着都市的街道
谁是生者?天明后才会分晓
花环摆放在东方的天空中
早起的人叫它旭日
一群上学的稚童高喊:看啊,看啊,天上有一片曙光!
黑夜之中,我坦然飞翔。
鬼一样的出游,不再让任何人遭遇惊吓
即便光亮刺伤了眼睛
我会收拢翅膀缩成一块小小的石头
在漆黑的地上沉默无语
我只期待黑夜里自由的飞翔
2001年8月上海
朝外大街
推土机在东岳庙对面拆迁的废墟上撕裂土地
尘埃的飘落,商贩们沙哑的吆喝
污染着都市的肺叶
地铁在朝阳门的肠胃里穿梭
寻找跳动的心脏
康恩大巴永远是匆匆驶过的行者
里面暖气开放,却不见熟悉的身影
他们不再是平民,蜕变的新贵,在纤手的轻挽下
纷坐于酒店的大堂,或者豪华的包厢
推杯换盏,切割着财富的软肋
菜单上精致逼真的图片
在人声鼎沸的应酬里已没有时代的食欲
地下通道里,浪迹四季的歌手
正怀抱吉他,不停地吟唱着忧郁的老歌
他散落的长发变成飞天的乐谱
无法打动行人似乎失聪的耳朵
朝外大街,在冬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专卖店里昂贵的皮鞋
莫名其妙地穿在我的脚上
穿着它,每天我都走在朝外大街上
迷失在朝外大街上
2001年12月北京
阿吉普宾馆的窗外
清晨的光亮下,一个健壮的黑人妇女正在忙碌
她的背影倒映在印度洋的海水里
咖啡的香味飘出窗口
弥漫于自由火炬碑和独立广场的方向
那里正沐浴着初升的阳光,一片鲜亮
狭窄的街道上,绿树成荫,紫色的花朵
开遍我的眼前
一直开满翠绿的错落的丘陵之间
非洲的激昂的鼓点在海浪的拍打声中
悄然作响。淡黄色的尖顶教堂
永远不是他们抵达天国的归途
阿拉伯人的茶肆外,一位老者清扫门前的落叶
懒洋洋的白狗张望着经过的学生
他们生机盎然
希望!久违的词汇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这一刻,被我大声喊出,甚至惊飞了栖息的小鸟
抬头望去,海一样湛蓝的天空呵
早餐时间,甘蓝、青瓜和花椰菜的香气
充溢着所有黑人的脸上
1998年9月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
母 象
云雾沿着叠嶂的峰峦瀑布般地倾斜下来
你在浓绿的沼泽地的尽头独行
没有任何的声响
镜子般的湖面上,几只苍鹰盘旋着
掠过荒凉的断崖
你不改方向地缓缓前行
是在寻找遗失的道路,还是在孤独地思想
水边的糜鹿沐浴着温暖的午后的阳光
列阵行走的斑马被狂奔的雄狮冲散
没有嘶鸣,宁静的草原上
滚过一阵阵雷鸣般的蹄声的巨响
秃鹫在羚羊的遗骨上挑拣残留的血肉
躲在岩隙中的五色鸟偷窥槐树以远的草丛
百兽争斗,棕榈鸟哀戚的鸣叫
伤害着大地的心脏
之后的时间里我一直注视着独行的母象
坦然且从容,仿佛一切与它无关
无声无息地走去
1998年9月坦桑尼亚阿鲁沙
飞 鸟
我渴望一种飞翔的姿势
像空中自由的鸟
舞动着阳光、风和云朵
滑翔或者俯冲
点亮湛蓝的天空
而今倚窗望去
稻田已被耕者收获
一片荒芜
只有葱绿的夜草
唤醒着渐睡的思想
想飞!沉重的手臂
紧抓着现实的钟表
作为活着的人
我这样告慰死者:
你的躯体将化为泥土
你的思想会在浩瀚的宇宙间
自由自在地漫游
而死者圆睁的眼睛
我不敢正视
在葬礼之后的归途上
经过栅栏时
我们变得格外小心
心中一片痛楚
音乐厅里
指挥家的手势是一种无情
他的挥动,使演奏者的伤口愈加流血
我躲在黑暗里
看时间将音乐覆盖在木质的天棚
铜管灯伸不出亮色的手
每一种乐器的走动
都惊动我的瞳孔
灵魂震颤。所有的坐椅围成
一排排潮湿的眼睛
一排排痛楚的表情
每颗心,都被冲洗出黑色的底片
辨不清上面究竟呈现什么
我随音乐走远的脚步
猝然停止
有一种乐器告诉我,陷落沼泽里的名字
正是我们自己
我感到四周空寂,出口处的红色灯盏
被顿悟击得流血
空气凝固为一方巨大的玻璃
脚步僵化其中
演奏者的姿势停留在某个瞬间,永无变化
音乐渡不过距离之水
唯一的船
被晾晒在玻璃之中
任半明半暗的灯火
把它照成无法医治的伤口
从漫长的路途上回头,再一次凝望音乐里的浮雕
抱着一束鲜花的少女正在演奏者的中间
我惊恐
坐椅开始响动,开始寻找出口
世界没有门
我与散场的观众们形成巨大的屏风
阻挡台阶以外由广场方向走来的人们
不再涌入
苏历铭,祖籍云南,1963年3、月12日出生于黑龙江省桂木斯市。自1983年起,在海内外文学杂志上发表大量诗歌作品。著有《田野之死》(1989年)、《有鸟飞过》 (2000年)等个人诗集。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