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2期

位 置(三章)

作者:沈木槿

字体: 【


  
  位 置
  
  第二个练习集《在纬度的温差里》的小序中,我曾清楚地提及: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不用睁眼我就可以确定,有一行文字在身后像脚灯那样微弱的打亮着——我看清了此时此刻的位置。
  2004年夏天的南京,厌倦于本地青春期般燠热、潮闷的节气,人们又一次陷入意识的漫长休克。几乎没有写一首诗,我计划着一次沿海的旅行,同时结束在南京的生活。不必读太多的书,在路上,我自会相遇陌生的事物。在纬度的温差里变迁着,我的面容,和话语。
  很长时间看不清自身的位置,叫人茫然且焦虑。生活,诗,一切像是淤滞了。这两年,在词语的碾磨中我学习着冷静和节制;我边读书边去杂志社和报社打工,试图与现实相处。处的不好,再历经一次瓦解。瓦解之后,竟感到前所末有的自由。
  清除那些碍脚的泡沫,矫饰、虚荣、畏怯、犹疑中的东张西望……我必须忠实于自己并不丰饶的土壤。我所有经历中真实的感受和记忆,构成了一个属于我的系统,在里面,一己的价值得以保障。也许这个分量是微弱的,却不可动摇。我为迷恋语言的欢乐写诗,继而,被词语背后的事物所征服。被征服的人是谦卑的。“泼去残茶,我啃噬眼下够得着的草根。”(沈木槿《垂星》)
  
  源 头
  
  不同于以往一味贪食的进口杂粮,如今我深感整个民族的传统精神,这座深巨的矿脉在(现)当代诗歌及文学里的断裂、萎缩,瓦解之后,诗人们似乎断送了来路。从哪儿开始?我想回到周易、诗经、论语和老庄清澈的源头,比起荷马史诗和圣经,我们祖先的宇宙观、世界秩序、生活习性、审美方式和感悟力……这些更是先于我意念而生的发肤与魂魄。我有中国人的感受,要写汉语的诗。
  甚至明清小说,是尘世的宫廷、市井、村野、山林等世相百态(其实古今莫不如此)背后的寓言,象征的哲学的诗,热切又冷彻,已然蜕变的白话文(准现代汉语)读来熨贴无比。
  当然我依然渴慕着能消溶在世界文学大血统里,那些神奇的支流——《追忆逝水年华》《说吧,记忆》《都柏林人》《瓦尔登湖》《隐形的城市》……和《庄子》《唐诗三百首》《从文自传》一样是我在不同语种里的圣经。
  
  形式与题材
  
  形式感是艺术家的职业道德。我有我体,有我的声口,如卡瓦菲斯独特的语调即是形式,从容,平静,回忆的彻悟的口吻,一种不易察觉的高级形式。
  听录音机里自己的声音往往感觉异样的陌生和尴尬。我熟谙自己的音色和语调了么,还是它正处于变声期,一些重要的变化快要破茧而出?某人的叙述若天然的独具反讽色彩,那么注意并发扬它。不能不提幽默,永远是天才一种,令人愉悦的高级智慧。正眼看看我们的处境吧,现实是机器般坚硬,而文学艺术,而诗柔软。幽默是绵里藏针。为什么一定时期就一定有黑色幽默?不能没了痛痒啊。
  听到“风骨”一词我每想到T型台上的模特,想到骨感,一种现代质地。似乎整个传统古典文学为我们提供的只是模模糊糊的背景,一个朝代衰朽没落到生命晚期,所剩的往往是靡靡之音,华美而空洞,整个传统亦给人如此印象。其实古人最提倡“言之有物”。不要光营境造景,雕凿绣绘了一生只是做些客厅里浮华的屏风。无论怎样有想象力的诗,最终表达的是真实的你,你身边真实的人、物和事,用准确的线条而不是肥腻的色团去勾勒。东西尽可能少空间就越大,越有想象力。诗和小说同样能描绘出这个世界之浮世绘,且更敏捷、迅疾。小说里最精粹的部位是诗,不可能不是。
  骨感的另一种定义:诗即使是细胞片断,也是有物理组织的。形式的组织我用北京一支优秀的摇滚乐队来形容:不一定。诗的形式不可穷尽。
  形式可能是某些饶有意味的习惯,莫名其妙就进入诗的方式,意象出人意料的拼贴,词语间情人般奇妙的猝遇——在以字为单位的古汉语里,这一创造力及其效果是惊人的,以词为单位的现代汉语仍有其广阔的空间。形式是对一位诗人创造力和探索精神的艰巨考验。
  题材关涉到诗人具体的生活视野和感受力,尤其是细节的感受力。独具慧眼的题材,还在于诗人的认知和发现,对事物有一双奇思异想的画家般的眼睛,如帕斯所赞誉的伊丽莎白·毕肖普,冷静专注的观察,以及对题材机智又极富想象力的处理,并且赋予准确的描述,她是现实主义之前的超现实主义者,勘探着意义的秘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