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2期

新疆辞典(三章)

作者:沈 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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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 城
  
  故城——死去的城,它的破败、颓圮和坍塌遮蔽了往昔的繁荣昌盛:混血的居民、麝香的美人、香料贩子、武士与强盗、醉者的歌、寺院钟声、旅店灯火、车水马龙、烤肉飘香、无花果挂满枝头、沙枣树闪着银光……死去的城是时间的杰作,风、干旱、战乱、瘟疫纷纷信笔涂鸦,写下灾变和惊讶。人埋黄沙,文字死去,细节吹散,死去的城空空荡荡,一座幽灵之城,一个遗弃的大墓地。活着的人视死去的城是一种财富,一个记忆的宝藏,千方百计地试图进入它,为发现一具干尸、一个佛头、一块陶片、一片木牍、一份文书而欣喜若狂,自以为找到了“芝麻开门”的钥匙,可以去破泽璀璨而沉默的往昔了。然而几乎所有的考古报告和探险发现都是枯燥乏味的;缺乏细节的鲜活与生动,说明人的智慧其实包含了多么巨大的无知。人被“生”局限着,他的想象力扶不起一根枯朽的木柱,也修补不了残墙上最小的缺口。尽管死去的城浑身缺口,四面漏风,但它们是紧闭的。也许人可以学会欣赏废墟之美,但他永远进入不了死去的城。——不是人遗弃了城,人才是死去的城真正的弃儿,正如死亡到达之前,人就是死亡的弃儿一样。
  
  白桦树
  
  一位植物学家跟我讲过与白桦树有关的两则故事:
  有一个人,不相信白桦树在南方种不活的说法,一次出差;从北方带回一株白桦树苗,种进了南方自家的庭院。他精心呵护,勤于浇灌,知道白桦树是喜欢寒冷的,夏天还给它喂冰。白桦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他发现,这株树迟迟不肯长大,而且它的树冠、叶子都朝向北方,枝干也向着北方明显地倾斜、弯曲……
  另一则故事就有点玄乎了。有人费尽千辛万苦,将阿勒泰山谷的几株白桦树移栽到喀什绿洲。移栽成功了,树也长得挺拔,枝繁叶茂的。但是有一天主人发现,树突然不见了;连根都没有留下一截。主人十分生气,认为是被谁偷去当柴烧了,在喀什绿洲,本来就燃料奇缺。时间一长,他慢慢忘了这件事,不再去追究。一年后,他去阿勒泰旅游,又来到生长大片白桦树的山谷,发现有几株白桦树不停地在摇摆、点头,还冲他微笑呢。他好生奇怪,走过去一看便大吃一惊:它们正是他移栽到喀什的几株!移栽时还在它们身上做了记号,刻有自己的名字呢。这一发现差点使他昏了过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断定白桦树是自己跑回来的。从此以后,他逢人便讲这几株传奇的白桦树的故事:白桦树是太思乡了,才偷偷跑掉的……请想一想,如果它们是步行回去的,从喀什到阿勒泰,近两千公里的路,不知要走多长时间啊。搭乘火车,再换汽车,还得逃票,路上又缺水……当然,也不能排除它们飞回去的可能。他说。
  
  石头。戈壁
  
  三个人走在戈壁上。一地乱石铺向远方。
  第一个人说:“瞧啊,多么丑陋的石头!”
  第二个人蹲下采,捡了几颗小石子装进口袋:“对我来说,每一块石头都是珍贵的。戈壁滩上,到处都是家乡。”
  第三个人看着另外两位,用感叹的口吻说:“还是哈萨克谚语说得好,石头你咬不动它,就去吻它。”
  三个人继续赶路。第一个是偏见,第二个是情感,第三个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