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5期

宝塔山(外一首)

作者:柯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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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窑洞在革命的中心 目睹了旧世界死亡
  而无数枣树把自己成熟或不成熟的心贡献给
   黎明。
  我,一个后来的崇拜者,
  看见置弃的纺车,
  水杯里晃动的三八大盖,
  延河边幽暗的油灯 它的光亮
  正在努力照亮它自己。
  
  最强大的山峰是年轻的山峰
  最有力的武器是简单的武器。
  最高的人在山下,在沦亡的国土上写作。
  他的诗篇里有两千五百公里长的火焰与雷电
  他曾经是你的儿子。
  是你全部宗教、哲学、力量、智慧和爱情的总和。
  
  周围是他朴素的同志,穿着旧军装 打着绑腿
  在饥饿与杀伐中谈笑风生。
  膜拜旗帜上的铁 并学会将有限的生命
  怎样投入到无限的斗争中。
  他们帽子上的红星是你光的来源。
  有如灾荒中的一把粮食。
  有如雪线下面的秘密火种。
  我在许多年后观察它们 眼中噙满热泪。
  我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吗?宝塔山
  你的果园、炭窑、山药蛋和人民政府。
  你的镰刀铁锤的圣洁光芒。
  现在你叼着旱烟袋 站在杨家岭的窑洞前
  回忆往昔的光荣。而我的泪水
  能洗净你脸上时间的蒙垢吗?
  
  我不是1942年出生的人,我只是看到这一切
  战争。封锁。识字课本。动员大会。
  月光下的英雄主义和浪漫。
  马蹄深夜踏过延河 惊飞梦中的鸳鸯。
  在配给制与野百合花之间
  在毛瑟枪与恋爱的嘴唇之间
  在穿士兵服的领袖
  与赞美暴力的进步诗人之间
  我歌唱自由和民主。
  
  然而。我的歌声为什么会又一次让忧心的剑
  砍伤它明亮而单纯的形体?
  矗立在我心中的宝塔山啊
   你岩石的身体所凝聚的真理和信念
  曾是一个政权力量的源头。
  你的王贵李香香们用羊肚肚毛巾扎头
  用伤口掩护革命 用家里最后一点地瓜干
  喂养希望和火种。
  他们曾是自身命运的反抗者和救赎者。
  如今他们因何在暮色中叹息 宝塔山你无法
   告诉我。
  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的爱情
  和我的怅惘。
  像一个永不成熟的儿子站在母亲面前。
  并且重新热爱她,得到她的宽恕。
  我说出了我对战争新的认识。
  我怀旧诗篇里的镰刀也已经磨亮
  闪耀边区太阳红又红的光辉。
  啊!让我说出来吧,宝塔山
  你枣园的灯光亮过了天安门城楼上的明灯
  
  这就是我所迷惘的,和我所企望的。
  在南泥湾的
  永远的粮食中 在延河水的
  不朽的源泉里。
  但我最终仍旧选择沉默代替了表达。
  是的,一个火焰图腾的迷恋者
  现在已经从历史剧中醒来 告别沙梁、黄土
  信天游、山丹丹花、鲁艺以及翻身道情的喜悦。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真的
  祖国这么大,而我
  是如此渺小的一个人。
  
  英 雄
  
  周身是勋带和挽歌式的光荣 当我们观察一
   位英雄。
  “我习惯站着睡觉”他说
  “喜欢谣曲与树皮包裹的女人”。
   在动手写作之前,我辨认他歌声的纹理。
  凝视武器上的锈迹
  和他胸口涌动的爱情。
  和赋予石头生命的新鲜血脉。
  我想说:“不,你应该安静躺倒。”
  但尘土与法则瞬间封住了我的嘴唇。
  
  真理也许就是这样,严肃得令人沮丧。
  从枪管的准星到纪念碑的伟大心脏
  只有一秒钟的简短路程
  和一声衷情的呐喊。
  那呐喊的高度超越宫殿的瓦檐。
  现在岩石在钢铁间浮现 那是他布满弹洞的
   前额
  要顽强抵达我们的生活
  向进程中的国家提示箴言与方向。
  
  英雄在我诗篇里死去 那是许多年前。
  如今他打算醒来 倚靠甲胄的不朽光辉。
  他的笑容里有正义的永久成分。
  我唯一说出的言词是敬畏。
  我还说第二句 但我的身体顷刻隐入暗处。
  在高于雨花台的地方 火焰的城堡开始坍塌
  我对英雄的礼赞只好默默铭刻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