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7期

作者:叶丽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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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一直没离开的事物。
  我刚一出生,父亲就将我送到深山里去了,母亲的乳汁喂养的是另一个孩子,由此得到每月的差价——人民币十二元。那是七十年代,十二元在我们家派上了大用场。可是,山上太冷了,冰雪还未消融,乳娘就抱着奄奄一息的我,哭着给送回来了。读初中的时候,乳娘来找我。当时正在上课,她叫着我的名字,径自就推开了教室的门,那么高大和爽朗,像一阵山野里的风,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居住的地方是浙南的一个山城,不大,四周都是山。两年前我刚恢复写作时,诗歌里满是它们的影子:“我这/跟不上自己想法的/存在啊/不论坐着,走动/还是突然地转身/不论藏身何地/眼望的尽头/是重重的,青色或紫灰的山//而我身不由己/已是这/陷落的城池。”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一个叫水阁的地方教书,那里也都是山。
  每天早上,从我家穿越十五里去学校,傍晚时再穿越十五里回来,十余年下来,那些沿途的山,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当我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的时候,不用放眼看,它们也会依次从我的意识里涌出来,散布到两边,高低错落,井然有序的样子。
  学校坐落在山脚。早上如果不忙,我就爬到山上去呆着。那是另一个世界。山腰那儿有一面湖水,绿幽幽的,上午的阳光照到它的一半。我喜欢躺在湖边,看四季转换,看蒲草、蕨类和芦苇疯长,我喜欢它们把我淹没的感觉。
  下午的课时总是满满的,基本上都是整个半天在不同的教室里转悠。孩子们埋头画画的时候,我就开始看窗外的山了,有时候是游移着看;有时候是静止在一个地方看。回想起来,我真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山上面了。
  山是多么地沉静啊,慢慢地,我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去年夏天,我离开了单位去杭州,想不到,租到的房子还是在山上,并且边缘一带都是峰峦,绵延不绝,就好像我并没有离开家乡,或者这些山,一直都跟着我似的。
  似乎,山已经成为构成我的主要元素。
  可即便我整个地成为山,也只是它的一小部分,比如它开过的野花,长过的小果子什么的,或干脆,就是它枯干了的草皮,被风吹走的沙砾……
  ——这是山给我的最大的感受。
  这些无处不在的山啊,它们或山花烂漫,或林涛汹涌,到最后都归于宁静——沉默、内敛,坦坦然横亘于天地间,映照出我的短暂、狭隘和自以为是……
  因为这心灵的巨大缺失,我一直在等。
  等待一个温柔细致,却像山一样,坚如磐石的灵魂——从汉语里,从诗歌中……
  2005.7.10.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