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8期

天尽头的风,刮了还刮

作者:燎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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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我与几个外地来的朋友和李先锋聚在荣成聊天。作家林白在翻阅了李先锋的散文集《小镇轶事》和他早先发表的一些诗歌后,问李先锋:你写这样的诗干什么,就写这种散文多好。
  显然,这并不是写小说的林白在叙事文体和抒情文体间作厚此薄彼的诱导,而是以曲折的直率表达了对这些诗歌的评价。
  写诗的人一般都能写出不错的散文,不但如此,李先锋还写过不错的中短篇小说,但最辉煌的则是他当年在荣成宣传部工作期间,曾在全国折腾出了一些有动静的新闻大稿。
  无论是从地理区位还是经济能量来说,荣成都是一个与大气象、大事物相关的地方。中国版图东端突人大海最深的那一岬角形的半岛,就是它的所在地。岬角的顶端,是因秦皇汉武东巡而闻名的“天尽头”;因此,这里又号称是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解放战争以来,荣成曾先后走出过上百位将军。这种地脉人气,使荣成人习惯于在地区发展中以争先创“最”为做事标准,并自信“没有办不到的事情”。比如中国县级市考量范畴中的第一渔业大市,经济百强市……等等。
  而这样的经济文化形态给予诗人的将是什么呢?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便是自豪幸福的“家乡颂”。这也正是李先锋当年诗歌的主体基调。
  但事情却在此显示了乖谬的悖反现象:幸福的地方很难产生深刻复杂的诗歌;一个沐浴在淳厚乡风中而没有异乡颠簸生活经历的诗人,也很难获具艺术心灵上的现代感。所以,尽管他此后的诗歌在乡村和大海组合的家园风景中,呈现出技术上的升级换代版本,内质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我想这无论如何都是可疑的,因为处在当代生活各种头绪纠缠中的他,不可能没经受过陡峭的心灵落差和冲突。也许,在他的写作中的确存在着一个有趣的文体配置:把阔大和激情用于了新闻,把深刻和复杂给了小说,把趣味和信息交给了散文。而经此过滤后的最纯净的所余,则留给了诗歌。
  认为自己从小就有绘画天赋,此后却因诗歌而受难的诗人昌耀,在回顾自己的生平时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为什么要舍美术而写诗?李先锋为何也如此呢?无疑,这只能是个体生命的秘密,其天性与诗歌某种隐秘的对应,将在适当的时候显示答案。
  一年后,再看到李先锋的诗歌时,惊诧之余我调侃道:看来真是没有荣成人干不了的事。我要表达的是,在写出这样的诗作之后,他已从一个地区性的写作者,进入当代前沿诗歌体系。
   ——总要在诗歌中寻找并呈示意义的他,于此实现了一个根本性的写作理念转换:在诗歌中,意义只形成于它第一次的被说出,一切被复述的意义都是伪意义。他因此也恍然回到了“无知”状态:原先在他眼中诗歌开花的视屏,此时突然失效。背后,另一个视屏打开,这是一个让他陌生的世界,更是一个使他充满了疑惑、好奇,并促使他叩问的世界。一个习惯于给别人讲述哲理的诗人,在此才发现了自己的茫然。而以质疑精神为本质的现代诗歌,正是产生于人对世界的疑惑。在这里,诗歌失去了非此即彼、肯定或否定的两元对立边界,它变得模糊、游移,在事物内部千头万绪的纠葛中,或以有意味的模糊呈现这种纠葛的模糊;或以高难度的清晰呈示其复杂。而正是在进入这一境地之后,李先锋周身的感官好像被突然打开,所有陌生的事物都成了诗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