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1期
多多自选诗(九首)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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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舞
雪锹铲子了冬天的额头
树木 我听到你嘹亮的声音
我听到滴水声,一阵化雪的激动: 太阳的光芒像出炉的钢水倒进田野 它的光线从巨鸟展开的双翼的方向投来
巨蟒,在卵石堆上摔打肉体 窗框,像酗酒大兵的嗓子在燃烧 我听到大海在铁皮屋顶上的喧嚣
啊,寂静
我在忘记你雪白的屋顶
从一阵散雪的风中,我曾得到过一阵疼痛
当田野强烈地肯定着爱情
我推拒春天的喊声
淹没在栗子滚下坡的巨流中
我怕我的心啊
我在喊:我怕我的心啊
由于快乐,而变得无用
1985.
字
它们是自主的
互相爬到一起
对抗自身的意义
读它们它们就厮杀
每天早晨我生这些东西的气
我恨这已经写就的
简直就是他写的
我做过的梦
是从他脑袋里漏走的煤气
一种镇静,拔掉了
最后一颗好牙后的镇静
在他脸上颤抖
像个忘记输血的病人
他冲出门去
他早就瞧不起自己
1986.
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十一月入夜的城市
唯有阿姆斯特丹的河流
突然
我家树上的橘子
在秋风中晃动
我关上窗户,也没有用
河流倒流,也没有用
那镶满珍珠的大阳,升起来了
也没有用
鸽群像铁屑散落
没有男孩子的街道突然显得空阔
秋雨过后
那爬满蜗牛的屋顶
——我的祖国
从阿姆斯特丹的河上,缓缓驶过……
1989.
在英格兰
当教堂的尖顶与城市的烟囱沉下地平线后
英格兰的天空,比情人的低语声还要阴暗
两个盲人手风琴演奏者,垂首走过
没有农夫,便不会有晚祷
没有墓碑,便不会有朗诵者
两行新栽的苹果树,刺痛我的心
是我的翅膀使我出名,是英格兰
使我到达我被失去的地点
记忆,但不再留下犁沟
耻辱,那是我的地址
整个英格兰,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容不下我的骄傲
从指甲缝中隐藏的泥土,我
认出我的祖国——母亲
已被打进一个小包裹,远远寄走……
1989—1990.
冬 日
黄昏最后的光辉温暖着教堂的尖顶
教堂内的炉火,已经熄灭
呵,时日,时日
我寻找我失落的
并把得到的,放走
用完了墓碑上的字
我闲荡在人间
广大的天地,永恒的父母
祈告,从心头升起
沉默,和声音以外的
融进了与冬天的交流:
风,是孤独的骑马人
云朵,是一堆堆大笑的乡下新娘
十二月神奇的心跳
只是一阵陈旧的朗读……
1990.
北方的记忆
吸收冬天的寒冷,倾听云的遥远的运动
北方的树,站在二月的风里
离别,也站在那里
在玻璃窗上映得又远又清晰
一阵午夜的大汗,一阵黎明的急雨
在一所异国的旅馆里
北方的麦田开始呼吸
像畜栏内,牛群用后蹄惊动大地
独自地,保持一种听力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灵感
可以继续榨取这城市
北方石头堆积的城市
独自向画布播撒播种者的鞋
犁,已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
像可以傲视这城市的云那样
我,用你的墙面对你的辽阔
1992.
依旧是
走在额头飘雪的夜里而依旧是
从一张白纸上走过而依旧是
走进那看不见的田野而依旧是
走在词间,麦田间,走在
减价的皮鞋间,走到词
望到家乡的时刻,而依旧是
依旧是,依旧是大地
一道秋光从割草人腿间穿过时,它是
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里有一阵狂笑声,是它
一阵鞭炮声透出鲜红的辣椒地,它依旧是
任何排列也不能再现它的金黄
它的秩序是秋日原野的一阵奋力生长
它有无处不在的说服力,它依旧是它
一阵九月的冷牛粪被铲向空中而依旧是
十月的石头走成了队伍而依旧是
十一月的雨经过一个没有了你的地点而依旧
是
依旧是七十只梨子在树上笑歪了脸
你父亲依旧是你母亲
笑声中的一阵咳嗽声
牛头向着逝去的道路颠簸
而依旧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看雪
被一根巨大的牛舌舔到
温暖啊,依旧是温暖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是地翻过了那一页
翻过了,而依旧是
冬日的麦地和墓地已经接在一起
四棵凄凉的树就种在这里
昔日光涌进了诉说在话语以外崩裂
崩裂,而依旧是
我读着
十一月的麦地里我读着我父亲
我读着他的头发
他领带的颜色,他的裤线
还有他的鞋子,被鞋带绊着
一边溜着冰,一边拉着小提琴
阴囊紧缩,颈子因过度的理解伸向天空
我读到我父亲是一匹眼睛大大的马
我读到我父亲曾经短暂地离开过马群
一棵小树上挂着他的外衣
还有他的袜子,还有隐现的马群中
那些苍白的屁股,像剥去肉的
牡蛎壳内盛放的女人洗身的肥皂
我读到我父亲头油的气味
他身上的烟草味
还有他的结核,照亮了一匹马的左肺
我读到一个男孩子的疑问
从一片金色的玉米地里升起
我读到在我懂事的年龄
晾晒谷粒的红房顶开始下雨
种麦季节的犁下拖着四条死马的腿
马皮像撑开的伞,还有散于四处的马牙
我读到一张张被时间带走的脸
我读到我父亲的历史在地下静静腐烂
我父亲身上的蝗虫,正独自存在下去
像一个白发理发师搂抱着一株衰老的柿子树
我读到我父亲把我重新放回到一匹马腹中去
当我就要变成伦敦雾中的一条石凳
当我的目光越过在银行大道散步的男人……
1991.
一 刻
街头大提琴师鸣响回忆的一刻
黄昏天空的最后一块光斑,在死去
死在一个旧火车站上
二只灰色的内脏在天空敞开了
没有什么在它之外了
除了一个重量,继续坐在河面上
那曾让教堂眩晕的重量
现在,好像只是寂静
大提琴声之后只有寂静
树木静静改变颜色
孩子们静静把牛奶喝下去
运沙子的船静静驶过
我们望着,像瓦静静望着屋顶
我们嗅着,谁和我们在一起时的空气
已经静静死去
谁存在着,只是光不再显示
谁离开了自己,只有一刻
谁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一生
而此刻,苏格兰的雨声
突然敲响了一只盆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