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2期
诗九首
作者:俞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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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眺
湾前的咸青草和潮汛一起
苏醒了
一只长喙鸟越过翠屏山,金属构筑的栈桥和微颤的气流
冲出视线
把比天空更广博的一切衔给你
属于你的,并不一定要抓在手心或眼前:
清晨,一叶帆从远方的港口升起
尽管你没有发现
阳光下,有一个俊女人正在洗梳
尽管你没有看见
当想到许多事物不去接触或争执
反而会成为自己不可分割的存在
晴朗,随着最后一颗雨珠从空降落滩涂
在新叶上溅起更多的阳光更多的绿:
欢喜,却没有欢喜的烦恼
拥有,却没有拥有的负担
泥 涂
一只单腿支撑的泥摩船
在泥浪里
穿梭
被船身擦过的泥涂的黑
泛起千变万化的色泽
像经过发酵的油彩在一块巨大的亚麻布上
一浪浪的涂抹
这土地与海酿出的琼浆
雨后泥泞的反光引来更广大的滩涂更荒凉的海水更加孤独的岸
经风历雨的茅屋
已没有人居住
仍有两只燕子在呢喃
废弃的盐仓 潮浸浪袭
仍有五株咸青草的花开了
在遗址上想象一对裸露着的年轻男女的健康的肤色吧
一种看不见的苦难或幸福 周而复始
像被烈日蒸发光的水分
化成了一朵云 一片雨
洒落在滩涂的黑油油的肌肤之上
挤出了被潮水与脚踝牵动着的 被岁月犁着的
杭州湾之蜜
方 向
沿着很远很远的方向
越过许多屋顶,路,山峦或云
是荒凉的天空
四个方向在半途中失散
什么也看不见
一些藻类、鱼虾与泡沫冲上岸
一阵台风后的凉爽从南岸登陆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是偏僻的滩涂
潮水退了
在大面积的一脚高一脚低的泥涂里
露出了钢桩与桥墩
深陷其中的孤独
露出了杭州湾
性感饱满的腹部
在日光下骚动不安
在一座与海风肌肤相亲的城市里
有一间办公室
是我的
南面的窗是山
西面的窗还是山
北面的窗是滩涂
东面的窗还是滩涂
在更远更远的地方
什么也看不见
四个方向回来了
变成了一个害怕流浪的我
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打开所有的窗户
任凭黑黝黝的没有尽头的滩涂垒成一条条塘与堤
把自己团团围住
滩涂之春
咸味,微曛的气流
冲开闸门
春天的两只博动的肺叶开始呼吸
把生计的辎重
丢给库房内的黑暗
一脚踩响旮旯里弃置已久的柴油机
久违的三卡:被泥泞和寒冷堵塞的喉咙
在塘堤之上发出愤怒的咆哮
钢筋水泥的道路拖着黑黝黝的田畈
穿过闭塞与偏僻
匐匍于脚下
释放:
憋了一个冬季的沉闷与压抑
全部在阳光的震颤中消溶,沸腾
大面积被冰冻和荒芜锈住的寂静
纷纷开裂,剥落
受惊的弹涂鱼闪电般蹿向远处
在容易被世界遗忘的地方
长三角正打造出一条完美之弦
在越来越淡的高度之上 独奏
银色机翼正切开云朵与阴影
把上升中的杭州湾载向无垠的天蓝
泥土的记忆
被二月的雨雪,风和氧离子反复击打的
泥土,历经盐质与海水浸泡,揉搓
在原始的黑暗
或遗址的文化层之上
通过瓷片的缝隙,残存的草根或犁铧的刃尖成为
新鲜的三月
弥漫着海岸线迂回曲折的睡意
在汛期的冲击下一点点地退去
集镇之间的空气里还回荡着一丝转暖前的凛冽
店铺前的地面还坚持着一份踩踏后的沉闷与潮湿:
老人和孩子
把室内的目光递向广场上的天空和风筝
没有一个人出现在
黑黝黝的滩涂上
只有搁浅的舢船,杂乱的泥泞和往昔模糊的足印
只有五只白色之鸟衔着孤寂从远处飞来,逗留,栖息,寻觅
只有咸味的阳光穿过弃置的网或明灭的泡沫
落脚生根
成为在吐芽的植株茎管内涌动的甜甜的汁液
成为从七月的茂密到十一月荒芜的轨迹
成为 死去或新生的 过去或未来的所有人的记忆
成为 悲伤或欢乐的 短暂或隐秘的
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和遗忘
泥土的记忆不等于书写在纸上的历史
却等于并且越过每个人的一生
龙山所:一座童年的城
一座城,记录石头,泥土和雨水的光荣
泥土是曾被石头遮蔽的肉体
石头是支撑泥土的灵魂
而雨水是历经击打与磨损的石头
和泥土的交融或呼吸
移动:一束镜子的光爱上了坐在九岁的门槛和形象
在老宅的内墙上
把童年的快乐或孤单推向深渊
空空的城
石头早已被发掘,敲裂或抬走
泥土从雨水的间歇里开始走出自身的重量和阴暗
被岁月挖走了堞,壕沟和历史的外件
只留下一个曾寄养于农家的孩子
被围在城外的童年
只留下雨水通过檐与水缸的自言自语
只留下空空的正方形的泥土
十指抓住时
黏糊糊的 冰冷抑或温热的触觉
石头的城
变成了泥土的王国:
潮声连同马蹄和金属的撞击
继续被泥土填塞
锈蚀的刀戈,裂缝的器皿与无名骸骨的纠纷
继续被虚无瘗埋
在夕阳,炊烟或鸡狗的扑腾中
寂寞长出比烽火更高
比童年的记忆更深的青草:
拆散的石头变成了住户的墙脚
墙脚变成了门前的石凳
石凳变成了被拖拉机和岁月碾过的路基
裸露的泥土又开始悸动
疯长的青草和雨滴占据石缝或遗址的正方形
空空。开裂的板壁上粉笔写下的句子
15瓦摇晃的灯和台风中倾斜的电线杆
空空。只是一个人童年的城和九岁没有回音的叫喊
在镜子纵深的记忆里
向小巷的东南方 眺望
三北大街:人与物的记忆
汹涌的人流与物流
在高楼大厦的空隙 各种递升或膨胀的混凝土与金属的意志之间
倾泄而出
拆迁之前 草根 残留砖缝里的记忆:一个悠长的片断还没有被浮华之芒触及:
多年前这里是鸡鹅争鸣的家禽小集市羽毛乱飞的青石板。窄巷。壁藤。
已绝无仅有的几位老人还记得碗飞蛋碎的一天是一队武装的日本人闯入曾杀死7个农民
再多年前这里是石彻的城垛 抗倭的遗址 泥筑的海塘 塘南有灌溉稻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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