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2期
快乐的科学
作者:孟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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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性格所致,临近而立之年的我正处在一个“见山不是山”的时期——有时我发现,自己本想出红桃A,结果却打出一张方块Q,而别人却说我出的是张梅花K。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当然不像打牌输输赢赢那么简单。它们非常复杂,绝对超过了五十四张扑克牌的变数,而且还以时间和快乐为赌资。众所周知十赌九输,就这样,我的时间和快乐越来越少,甚至负债累累,以至于彻底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包括亲情、友情,以及爱情。
为此,本来自负清纯的我变得越来越居心叵测,时常想“出老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好在我还没有做,就被另一种声音制止,明确告诉我,这样做会适得其反。
就这样,仿佛被卡在良知和犯罪的边缘,我被沦落成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每到傍晚便下班回家。天色渐黑时,开始不自觉地盘算家属楼窗户亮灯的概率,什么时候见401漆黑一片,我知道,我又输了。
因此,我对那屡次制止我的声音一直耿耿于怀,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而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最大的理想反倒是想证明上帝的存在。假如一位无所不知、怜爱世人的上帝真的存在,我想我会抛下尊严,趴在地上亲吻他的脚趾,请求他怜悯,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当然,上帝不存在,我只好死要面子活受罪地继续做无神论者。时间长了,心理更加不平衡,暗暗发誓,从此开始睚眦必报,与天下所有富裕的有神论者对着干!
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有得心应手的武器,结果,由于心智平庸,十八般兵器我样样学不会。在我正对自己彻底失望的时候,偶然从垃圾筐里翻出一张纸片——上面有我以前随手写下的诗行……
那一刻我并没有热泪盈眶,因为,这种发现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像我站在镜子前时发现自己肚子上的赘肉一样,它无益于我的身心健康,反倒妨碍了运动速度和质量。
只有当它成为惟一的时候,我才开始重视它,从此,诗歌超越了我在大学所学的专业——美术。记得我师从张子健先生学习水粉画的时候,任何东西在我眼中都是一笔一笔的色块组成的。自从开始深入诗歌,我发觉我的思维变了——很多人仍然把未知事物归结为“神秘”,既然是无神论者为什么还相信“神秘”?“神秘”本身就是一个伪概念,是那些懒惰的思想者的挡箭牌和坟墓。——我想用诗歌追查色块背后的真相。
一个写作者如果过于虚弱,失败又太多,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现实。所以,我采取极端现实主义的方式,不敢在诗歌创作中体验那种飞翔的感觉,仅以记录片式、片段地对自己的情绪进行整理。不计较方法,唯求语言对真相的接近,稳稳当当地现身,争取不吓自己一跳。也就是说,不仅要对单个词浯小心翼翼,更要对它们所形成的整个物质本身和精神内涵委曲求全。并试图重建或恢复语言的伦理关系,避免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出现“违规”现象。
很多诗人喜欢借用另类的词语以期达到“思想跳跃,想象力丰富”的效果,自以为是一种创造。我承认它们的确对现代汉语产生了影响,但结果却是负面的。这种词语的借用,并没有打破语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反而使谋朝篡位成了轻而易举的事。像四川方言里“雄起”这个词,借土匪般足球媒体的势力“雄起”,甚至君临天下。
崇尚“暴力革命”的现代语言越来越变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之所以持悲观态度,就是因为现在想用一种平实简洁的语言进行写作,往往心血耗尽,结果仍令人怀疑,甚至我自己也不相信。
那么,真相究竟在哪里?
“世界本来就是由众多的个人偏见构成,连阳光都只从一个方向照过来。”当我想到此,更是心情沮丧。
有没有另外一束光呢?
我忽然想到素描课上的补光灯。除了太阳,除了星星,能够发光的还有电灯泡。为此,我对科学家爱迪生崇拜极了,1882年,他发明的灯泡已经照亮了纽约市的一个街区。试想“佛光普照”也不过如此,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它给人类带来的惊喜和由此延伸出的意义远远大于一首虚构的诗。
正是因为科学,现在的月亮已经不是李白眼里的那个月亮,人类已经登上月球,它的神秘已经被层层剥去。
应该得出结论,科学是接近真相的惟一方法。所以,现实主义诗歌应该具备一种科学精神。
科学最大的成就,就是因对“神秘”的反对而进行的对“神秘”的层层消解。并一直接作用于宗教、政治、文化,使人类的精神痛苦得以“软着陆”,并由一种集体承受转移到自身感知上来。这仿佛跟现代诗歌所走的路线不谋而合。
科学与诗歌之间肯定有某种内在联系,甚至因果关系。
当然,科学跟诗歌的作用一样,并没有使痛苦减少,但它更接近真相。
诗人的主观意识总觉得诗歌应该大于哲学和科学。所以,上面的结论还可以延伸为,一首优秀的现实主义诗歌,除了具备一种科学精神之外,还应该努力探索科学还没证实的那一部分。即医生不能感受到与病人相同的痛苦,但在诗歌里却可以接近实现。
那么什么才是诗歌中的科学精神?
用物理学的方法演绎出:诗歌这个短小的体裁,惯性却非常大,像山顶上滑落的鹅卵石。这种惯性是一代人写作的惯性,由于惯性巨大,使很多诗人的个性被这种惯性抵消了。这时,就需要一个强大的阻力,这个阻力不只是来自于向下的地形,更是下落物体本身,它可以是粗糙的,甚至是正方体的,只要不是圆滑的……
克隆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照镜子,但玻璃中的自己摸上去往往是冰凉的。而用生物学克隆出的人摸上去应该和人类的温度一样。所以,可以尝试在诗中克隆一个自我……
然而,电灯泡的研究过程是科学,一旦开始批量生产就成了消费品。诗歌与科学的境遇是一样的,当乡愁、身体、透明、轻灵等诸多感觉被大量复制,就同样摆脱不了成为消费品的命运。或者干脆残酷地说:一首诗一旦完成,就成了消费品。诗人惟一应该做的,就是像科学家那样,总结经验得失,然后放弃它,重新进入另一个课题。当然,这个课题可以以那盏电灯泡为基础。
很多科学家在研制出一种产品之后,开始专注于它的专利权和社会价值,摇身一变成为企业家。我觉得诗人里面也有很多企业家,他们的企业庞大,知名度与社会价值也很高……他们是诗人中的秦王,疆域辽阔,坐拥天下……而具有科学家精神的诗人与企业家诗人不一样,前者往往一无所有,只想当荆轲,练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功夫,追求图穷匕现时的真相。哪怕最终结局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然而,写到此处,我又发现自己重新陷入了文章开头所谈的那场牌局:“本想出红桃A,结果却打出一张方块Q,而别人却说我出的是张梅花K。”变数依然很大。因为那种被我极力蔑视的“神秘”竟然又层层叠叠地出现了,原来它们并没有减少。还有,期待中语言的和谐关系并没有出现,我听到数百个词语一齐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不管怎么说,荆轲终究是个失败者。对于同样使刀的屠户来说又出现另一种变数——好的诗歌绝对不会一刀就把牛的脖子砍下来,而应该是庖丁解牛。
快乐终究是瞬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