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3期
坚硬的铁,柔软的铁(组诗)
作者: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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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在纸上把内心的苦闷写了下来,它成了我的第一首诗。
半个月后,我又进了一家五金厂,做打牙工。用超声波在一块块切割好的铁块上钻一个个的牙孔,一天必须钻六千个铁块,每个铁块三个孔,一天要把一斤多重的铁块起起落落一万多次,很累,手掌的皮都磨掉了。东莞的夏天很热,身上浮着一股汗味,但是心里很高兴,我的工资每月有五百多块钱了。
下班以后,我便在那个八人宿舍铁架床上写自己内心想说的话,写我生活的打工的村庄,这个叫黄麻岭的村庄,它上面的公园、市场,工业区里的工厂,来来去去的公共汽车,更多的是像我一样在这个村里的打工仔,他们来自湖南、湖北、四川、重庆、河南……打工仔的命运永远是那样难以固定,每天都活在奔波之中,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命运。也许今天在机台上干得好好的,到了明天,就出厂了,有的什么原因都没有就被人炒掉了。每当我坐在铁架床上,我就会想前天睡在我下铺的人,她今天出厂了,不知去哪里了。不久以后是邻床的人走了,也无法搞清楚她将在哪里落脚。
宿舍里都是十八九岁到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难免会有一些爱情发生。我右边睡的是一个湖北女孩子,她爱上车间开车床的四川男孩子,回去了一趟,家里反对,进了我们这个工厂,不再跟家里联系。直到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小孩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家里没有办法再反对了,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计划生育的罚款。他们还是幸运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多的在进厂与离厂或者“炒”与“被炒”之间的奔波,很多相爱的人就这样分开了。这样的事情在这里每天都上演着,让我对爱情充满了惧怕。我用笔写下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漂泊。这些被唤着诗歌的东西是我们的生活,是我们血液里的一部分。
从2001年9月到现在,我一直在这个五金厂里生活着,打工,写诗。我记下了每天的生活,早上七点三十分上班,十二点下班,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上班,五点四十五分下班,六点半加班,一直到九点半下班。每次上下班时把一张签有工号245、姓名郑小琼的工卡在铁质卡机上划一下,“咔”的一声,声音很清脆,没有一点迟疑,响声中更多的是一种属于时间独有的锋利。我的一天就这样卡了进去了,一月,一年,让它吞掉了。剩下它吐出来的回忆,每个月十五号依照上面的钟点算出来的工资,还有躺在铁架床写下散乱的诗歌。在这个五金厂,我没有遇到自己相爱的人,我遇到的是诗歌,能够如同爱人一样安慰我内心的孤独的诗歌。它的安慰是我无所适从的打工生活的一种理想,一种信仰。现实生活中我们实在太脆弱了,笨重的机器随时会把我们手指吞掉一节,让我们受伤。这里是不相信眼泪的,哪怕有泪,你还是要忍住。只有坚强地忍住疼痛与苦楚,笑着面对生活。在这种受伤与疼痛中让自己成熟起来。
在南方打工的现实,我日益变得敏感而脆弱。这种敏感让我对打工生活有了窥视打量的欲望,我感觉到打工生活中一些秘密的细节,我把这些细节留在纸上,成为了我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