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3期
大地上的人和事(组诗)
作者:唐 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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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一个守店的人刚好
打了一个哈欠,滋生白日梦的
身体,炽热而又冰凉
四
对于爱和痛苦
它保持了足够的警觉,不停地敲打
一个正午,我保持了缄默
一个正午,两个恋爱的人,在相互挖掘
把声音不断地搬运出身体——
一个人,想在另一个人身体,寻找出路
直至他们,无可挽回地成为
新鲜而又干枯的蝉蜕
而一只蝉在树上,举翼而飞
凌空蹈虚,高迈
两个步履间的距离,都是
寂静的正午的闪电
五
笨重的挖掘机
在城市运行,它挖走了高大的
楼房,废弃的砖瓦和
一吨的阴影。但对一只蝉的
鸣声,无能为力,一个正午
被白白浪费,这就是生活
一个写作者,用墨水浇灌内心
笔在纸上的沙沙声音,最后
将他掩盖,这就是命运
一口渴意的井,轻若一只蝉蜕
而蝉的挖掘,在静默中
用声音,挖掘一个正午
秘密的通道,这就是奇迹
六
我曾经有过的经历:
在外婆家,我和几个小伙伴
捉住一只蝉,断去了它的一条腿
用一根细小的竹签,插在断腿的中间,一挥
它薄薄的翅翼就飞动
对它的命运,它保持了沉默
而在堂屋的中间,在
一张破败的椅子上,在几张
油黑,破烂的棉布上
下肢瘫痪的外祖父,却发出
吱吱的蝉鸣声,令我们
异常吃惊。他:一个国民党时期的
壮丁,一个曾经的逃荒者
一个四男一女的父亲
一个疾病中间栖息的鸣叫者
突然在我回忆里响起
七
一个老人,回到庭前端坐
天空倾斜,一缕光线
在他的脸上打下绝望的颜色
锋利的落日,迟钝的暮年
一粒老年斑,展示岁月的重量——
大地漂移,他却不能移动
血液的喧闹终会静止
而一只秋蝉的鸣叫,将在他的
皮肤里响起,将在他的皱纹里响起
在头顶的一茎白发里响起
在破败的门廊,迟疑的叹息
折叠的阴影里,在无尽的黑暗中,响
他神色灰败:死亡是一枚高音,谁
也不能将它完美演绎
他听到,一只秋蝉正抱住声音
在身体里急速坠下
蝉声断绝。皮肤的合唱终止
八
今天,一只蝉把它的梦想
建筑在风上——风会带走它吗
而我行走在虚无之上
踩着,从叶片中漏下的一句句蝉声
我的孤独和世界的孤,独
一模一样,我远离着自己——
一个人的生活就是不断地,努力地
把自己遗忘
我看到一个空空的蝉蜕
压住了正午,使我在很多年后
都不敢轻易叫喊
我寻找一种声音
唐 力
1
我想每一个诗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声音,并力求找到独特的发声方式,以便使自己从大众的腔调(合唱)中区别出来,一些诗人是幸运的,他找到了它,并运用自如。为此,他成为成功的诗人,而另一些,则湮灭于时间的尘土中。
并不是每一种发音方式都适合自己,还要看自己是否具备了这样的发音的器官,对诗人而言,就要看自己是否具有这样的能力。如没有精细如微的观察力,没有那种逼近事物的专注与准确性,你不能用声音歌唱。
发声方式还要是有效的、持久的、能直达事物的本质、拥有永久的魅力。我们就是需要找到这种。
2
一段时间里,我多在烦躁、不安中度过,朋友们纷纷转型,获得不同程度的成功。而我注视着当下的诗歌潮流,无所适从,我害怕丢失自己真正的声音。在这段时间里,我认真研究了希尼的诗歌、评论。我发现,他特别关注声音,他说:“我希望,或展示,只有这种语言上给人的惊奇才是最有趣的”。
而我,就在寻找一种声音。2002年夏天,我在壁山小城,在柳树、河岸、蝉声中行走,若有所感。蝉在正午,用声音挖掘一条秘密的通道,它要通向哪里呢?我不断自问。一个夏天过去了,我一无所获。在那一年的冬天的一个晚上,蝉声忽然响起,穿越了我的肌肤。是一只蝉,带来了它的声音。在声音中,人的命运,与蝉的命运相互纠缠:生活的经历,不断呈现于笔底;一些生命中真实的碎片,秘密的碎片,一一聚拢。这一次,我的蝉在生活的底部,辽阔地歌唱。一只蝉,几乎叫出了我的回忆和未来,来处和去途。
3
诗歌介入当下生活,不应该仅仅是记录现实,不仅仅是对现实生活个别现象和琐碎细节的描写,不仅仅只追求事物的外在真实,而应该追求内在的真实。比如希尼的诗歌,“他的诗歌既有优美的抒情,又有理论思考的深度,能从日常的生活中提炼出神奇的想象,并使历史复活”。
希尼的诗歌是深刻的现实主义,而非庸俗的写实主义。如《挖掘》,短短的诗歌,描写了三代人的形象,表达了爱尔兰人精神的血脉的承继。他的沼泽诗,我们从中不难“领悟爱尔兰悠久历史在延续”,极具历史的纵深感。
我还注意到希尼说:“是不是现实主义,在诗中不重要,重要的是某种抓住你耳朵的诗意的东西,我想是语言用法影响诗,是悦耳的美感而非现实的记录”。
我想,这句话是重要的。实际上,希尼是最重视形式、结构、语言中的声音的。他还自己创了方形的整饬的形式。
因此,我们要寻找一种声音,一种深刻的、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直抵事物内在的本质。
我还在寻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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