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期
诗八首
作者:杜 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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咧开
嘴朝我笑,我停在你身边,你问道:“回来
了?”
然而你回不去,只能活在现在、此时:生命
日渐
黯淡,夕阳就要沉落西山。没有谁回去过:从
影剧院出来的那些人,或者屋角的那把破椅
我看着你被疾病死死拽住,鼓励你吃饭喝
水,忍下心
看你挣扎,这一切源自我的茫然:对于我,
你的熄灭
是岁月的熄灭,你的离去也便是春季的离去
活着,不怕拖累儿女,不怕挣扎下床时
摔倒在地,一顿一碗饭,每日几杯水
母亲,对于你还活着的世界,你留恋吗?
你谈起材板、寿衣,似乎那是别人的死、丧事
但当你注目窗外的树木、天空,我明白,带着
病痛和死亡的阴影活在人世上,有多么沉重
秋风吹在河上
我知道我的国家是两岸的芦花
我知道芦花是属于上午的无言和无名的
它铺宽了流水
使堤岸有了十二孔桥的绵长和忧伤
野鸭子飞过——我在屋中写下美好理想:
船工们在河上度过了激流的一年
我知道一些人背诵过明月
取到了寒露,已回家乡去了
我知道秋风沿河面吹来
连往事都清凉了
但我不能离开——一旦
我离开,白雪的气息
就会弥漫我的祖国
为一对老夫妇而作
王坤峰和王汪氏
我父亲的表兄、表嫂
我称他们为二大爷和二大娘
他们村的小麦春会上
幼年的我第一次到了他们家
那时阴历三月,田野碧绿,万物疯长
他们带我父亲去一片盛开的桃园上坟
他们的惟一的儿子,我的表哥,一个年轻人
数年前病死在了这个欣欣向荣的季节里
他们亲自为儿子摆下了馒头、祭菜
亲自为儿子点燃了纸钱
然后坐在桃树下的地上长哭不起
二大爷和二大娘
在临街的没有院墙的
两间破草房里渐渐老去
除了我家和他们惟一的出嫁的闺女
他们再没别的亲戚
据说他们偶尔坐到街边卖开水
以赚取几个钱看病、买盐
他们年年步行十几里,老夫妇俩
穿过树林,穿过麦地、桥梁、河流
穿过几条长长的乡土路
到我们家走亲戚——
为了人世上的温暖、相聚、亲和力
后来二大爷死去了,二大娘
仍迈着小脚缓慢的步子
很认真地到我家走亲戚
脸上露出乎和的善良的笑意
我从没听见她对什么人抱怨、哭诉
她似乎已和她的命运并肩而行
再后来她老死在了破草房中
我的父亲、兄长赶去,和她女儿女婿一起
把她葬在了她的丈夫和儿子身边
在另一个世界,她终于不再寂寞、无助、孤单
王坤峰和王汪氏
我的二大爷和二大娘
如今已离世多年
他们在世时我年幼无知
至今我不知道,在失去儿子后
老夫妇俩如何度过漫长的秋日和冬日
寒苦的心能否用回忆温暖
而当春天的早晨,桃花盛开
他们打开房门,泪眼恍惚中
会看到谁的身影
已从门外归来
楝 实
母亲,我又想起了门外的那棵楝树
它曾送给我们怎样的幸福
当然还有那些楝实,一颗颗,金黄色
每到秋天就落在地上
我们捡回它——我们每年都
捡回它,这金黄色的冬天的护手霜
几只灰喜鹊在树上叫着,嘭嘭啄楝实
笨瓜,它们总以为那能吃
它们又忘记了去年的经验
楝实掉下来了,我伸出幼年的手
却看见黄叶已变得疏落
天空碧蓝如洗
十月的光阴又一年悄悄移过来
楝实不断掉落在地,啪——
我感到内心幸福的疼痛
啪——金黄的秋天,它再没有出现过
旧时光消失了,一切曾经那么美好
而当多年后我在遥远的地方
想起这些:楝树,灰喜鹊
拾捡楝实的上午,母亲,我惶惑于
我的内心:它只有平静
而没有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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