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2期
大地的尊严(五首)
作者:周建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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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 严
有时是两三个,有时是四五个
他们端坐在圆桌边,轮流翻看菜单
向服务员寻问了价格,再商量要
还是不要,他们的手指
笨拙,缓慢地把木筷从纸袋抽出
又要了一叠餐巾纸
他们在这家小酒馆显示着
足够的尊严
他们中的一个用牙齿把几瓶
廉价的啤酒盖嗑开
他们中的一个离开一会儿
去街对过的商店买来一包烟
他们的外省方言透过呛人的烟雾
透过铝合金玻璃窗,弥漫到大街上
在他们叫作“鬼地方”的城市
显示着足够的尊严
他们肮脏的头发,破旧的衣服,就像
凡·高和高更们在聚会,他们的手
在高空的脚手架上比划的
也无非是离别已久的那块麦地
他们手上的油彩,几年来从未干过
那块黄,那块蓝,那块灰,他们的村庄
在祖国的低空,在上升的楼群
显示着足够的尊严
菊 花
菊花肯定被天空占有过
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被看管,趁看管者稍不留神
逃了出来,逃到一个叫作
三丰小区的地方
把小区的路涂抹成了金黄
像凡·高,有绘画的天赋
栖于小区就注定涉及琐碎事
每天早晨七点就得听
灌煤气的三马子一个紧跟一个叫喊
就得围着一辆卖煤的四轮车
谈论今年的煤价,煤的好坏
就得和几个下岗女人
一边打毛衣,一边谈论着生活
菊花在路边独自打着毛衣
秋天由凉变冷了
老妇人
一辈子没看见过大海的老妇人
也没看见过火车,她的村庄安静
仿佛大海养育多年的贝壳
村东打麦场放映着露天电影
黑白老片,日本鬼子叽里咕噜的叫喊
把她叫回1941年,村庄死了人
但她没死,她的小脚日夜逃亡
她的脚小,鞋子更小,每次穿上
都需要那柄水牛角的鞋拔子
使用了几十年,再使用几年
她会随身带到更安静的村庄后面
现在,她还能走到对门打长牌
锁上门,把钥匙藏匿在门楣上
她还能在后半夜穿鞋下炕
去查看石板把鸡窝挡严了没有
秋日黄昏
黄昏把大地,大地上的村庄
紧抱在一起的秸秆,坟墓
画成深的黄
黄昏有别于那个走村串户
画门楣的老画匠
他自行车驮的颜色,多的是
大红大绿,他们希望他把门楣
画得大红,这样生活就显得喜气
这样他的手指从春天
到秋天都沾着红彩,现在
他穿过黄昏回家,他的自行车
绕过一些旧坟,他的身子
在一些新坟旁边怔了怔
它们在黄昏的大地上,像一些
失去火焰的种子,又像
一个老人吐出的牙齿
雨中的村庄
几只羊挤在山坡的秸茬里
雨把它们弄得白一块
脏一块
像秋天大地忘记摘走的棉桃
雨在青色小瓦上
旋转了一圈
落下来,亮又凉
屋里的老婆婆正忙里偷闲
把过冬的棉被
加暖一寸
她的聋耳朵也听见了
这世界运动的声音
赶紧探出头来查看
屋檐下的酱缸
盖严了没有
雨肯定在
一只懒蟾的背上
狠砸了一下
它代表村庄,沉闷地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