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5期

语 音(组诗十四首)

作者:鲁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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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 苦
  
  这个世界只有牛最辛苦。只有那个
  耕牛的人最辛苦。
  
  孩子,快耕啊。
  看哪,这人把牛当孩子。
  
  当什么不好,却要它当孩子。
  没生过孩子,没奶过孩子,
  
  也没进厨房给它做好吃的,端给它,
  让它吃饱了,好长大,
  
  要它耕地的时候,就把它当孩子,
  可怜的孩子。
  可牛并不知道自己是可怜的。
  
  是我这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奶过孩子的女人,在爱它,在疼它。
  
  修 改
  
  今天我写了一首又长又臭的诗
  请帮个忙修改一下吧。
  
  我做了件衣服,
  请用你的身材帮个忙,修改一下。
  
  我匆匆忙忙做了一双鞋,请一定
  用你的婚姻帮个忙,修改一下。
  
  这可是最大面积的一次修改了,
  要么离婚,要么再一次地相爱,
  
  像第一次见面:
  那可是绝对无可指责的好身材,
  
  那时的脸,像海绵。
  
  花了几十年,
  才挤完了藏在里面的全部的水。
  
  山 谷
  
  长1米、宽1米、高1000米的山谷。
  再也没有想到搬迁,只一心静止
  
  在甜空气里面的山谷。
  放弃了声名,并且得着了
  
  万物里最小的,其实不是灰尘,是山谷。
  天使来了,又走了。
  
  
  等侯她再来的小草还在一个劲儿地长高。
  “我也想像一位少女,
  
  “我也想像一个少女,清晨出门时,
  先迈动左脚,再迈动右脚。”
  
  可山谷发现,它只有重量,没有脚。
  
  尽管如此,山谷还在享受
  1×1000×1=1000立方米的女性体积。
  
  小残忍
  
  我决不将我的眼泪写进诗歌。
  写到萱时,我决不写我的手怎样
  
  伸出去,找不到她的艰难。
  我只写,我的手怎样伸出去
  
  又缩回来——
  左脚和右脚,依然背着沉重的我,
  
  我只想停下来,改个地方
  一个人难受一下。
  
  至少有一个月,我过得零零碎碎
  一滴水,可以改变石头的外观,
  
  但我害怕看见水滴石穿。
  
  我害怕,一个小残忍,会在我的
  生活中,持续出现。
  
  旧衣服
  
  旧衣服真的让人讨厌
  一排又一排,
  像用旧语调写出来的诗歌。
  又因它太昂贵,
  
  舍不得丢。
  还带着回忆,发夹,
  
  一个女人的年轻身材。
  只穿了一年,就旧了。
  
  真皮的。
  第一首像元曲。
  
  最后一首像楚辞。
  
  有时代,全无时代感——
  回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山 \xC8c
  
  山荻是野生于山坡或路旁的一样植物,
  其实她有长睫毛,长手臂,
  
  这是她比我还要专注于自己女性美的证据。
  山荻至今还不想嫁人,因她觉得
  
  嫁人就是移动——虽然她的叶子
  有从一个地方,飘到另外一个地方的
  
  性格特征——
  她似乎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根,
  
  它是为她,让脸深埋于地,用手紧抓住
  
  湿地的——
  
  一只蝴蝶专门从幸福婚姻门洞里跑出来
  
  意欲传给山荻一个好消息:
  你看,我的翅膀任意划,都带喜剧色彩。
  
  幸 福
  
  喷泉一样的幸福!无休无止堆积。
  纯粹的黄金!涌动之后又静止。
  
  夜里所下的那场雨,岂能算小事,
  地面因干旱,裂了口,
  
  树木与小草干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忽然的一场雨,不能说它是小事。
  
  岸上的鱼,在最后一刻,被允许
  跳入水中:适应,静止……
  
  很快又用整体在水中游,在水中睡。
  不断扭动隐约腰肢。
  
  先喝一口水,再喝一口,慢慢长大,
  
  占更多、更大的空地。
  和水一样壮大,清明,柔软,宏观。
  
  亲爱的
  
  亲爱的,让我为你受伤。
  切菜。做饭。想你。
  
  手被菜刀划了一下。
  血。
  
  秘密冲破人皮,想快点融化。
  与你在不在一起,
  
  也是好时光。
  你说的话变成上衣,我穿上吧。
  
  变成裤子,
  对我这个年龄来说,稍紧了点。
  
  亲爱的,不许客气,
  
  请快点变成无酵饼与
  葡萄酒,到我这里住下吧。
  
  新 娘
  
  一个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变成新娘。
  太阳闪烁,月亮等一小会儿
  
  就会用一个同心圆,将自己升起来。
  新郎他还没有出现,
  
  他或许就是
  那束照在新娘脸上的幸福最强光。
  
  因为,当她躺着睡觉,鼻尖必定朝上。
  她满含微笑,
  
  亲爱的,
  梦里她进了马厩,牵着一匹白马——
  
  根本不是这个世界所喂养的马。
  
  新娘的衣服亮光一闪,也不是天花板
  隙缝撒落下来的,照耀她的白炽光。
  
  疯 狂
  
  我疯狂地活着,疯狂地用鼻子呼吸。
  疯狂地想用手,触摸一下你。
  
  皮肤。骨骼。摄氏37度。
  这都是我疯狂里的有限。
  
  我疯狂地想象自己是一朵花儿,
  在身上出现了所有春天。
  
  疯狂地想像花儿一样,在好的日子里
  活着,在坏的日子里消失不见。
  
  疯狂的时候,我就可忽视一个
  至关重要的前提:我“人”字里的
  
  一撇、一捺还在地上,或者已撕裂。
  
  两个不同的人在房间像情人思念。
  我的次中音,有空气中的波动纹理。
  
  克 制
  
  风还在这儿,像你保持着身材。
  你经历很多,清楚很多事物,
  
  理解清晨,正午,和伟大作品的发源处。
  知晓南风,大多来自南方海域:
  
  含在它嘴里的东西,大都
  按它的意念尺寸收拢,称量,
  
  因你知道它们各自要走的路。
  兔子在雪地上,用脚掌写了个:想!
  
  快走的独木舟,在河心克制着,
  我抿紧了嘴,不想让自己多说什么。
  
  风用我的均衡与乐观,
  
  向你送出这一整棵树的轻柔梨花。
  蜜蜂用万里行程,亲吻了一叶花瓣。
  
  传 授
  
  看到如此多泪水后我不得不承认
  我是多么喜爱这个孩子——
  
  我本可带他走进森林,但是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就三十岁了。
  
  在学校他学习运用文字,掌握
  元素的周期,可一出校门,
  
  他几乎全成了盲人。
  六岁的时候,这个孩子,像个大人,
  
  在课桌前沉静下来,
  牛仔裤女教师打着慢拍,用双手:
  
  “孩子们,我们今天学写‘1’,
  
  直到一千次——”
  对于爱情,一千次,就苦完了整一生!
  
  激 烈
  
  亲爱的,请让我激烈。
  我不用抒情激烈,也不用任何言语。
  
  让我一想起你就激烈。
  因激烈,让我把这首诗写坏。
  
  不因今天和从前形成了反差激烈,
  不因你要带走我激烈。
  
  我就激烈。
  因激烈,我在虚无处看到一只云雀,
  
  它正被树托着。
  秀气的枝丫。
  
  因激烈麋鹿不用再忍受两只角。
  
  瀑布比我还激烈,但它只有一百米,
  我现在要超过它,用肉体。
  
  发 言
  
  有一个人要起来发言了。
  你们一定要先安静好了,再听。
  
  他用的语言,是你们从来没有
  听说过的。
  
  他不只用语言,还用咳嗽。
  一口血。
  
  都来拍照啊。血。
  从身体里面吐出来的血
  
  不要想它还会回到身体里去,
  身体里面有的是。
  
  要命的血。
  
  只要活着,就有,就吐。
  他天天吃语言,怎么吐出来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