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5期
打扰当代汉诗
作者:边建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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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西西最近写了一部2000多行的长诗《语音》。作为一部有意为之的诗歌,她恰当地用了一个小技巧,将长诗分解为155首短诗,共5辑,每辑31首左右,每首13行。这样既使诗人的写作更加自由,也避免了读者的阅读惰性。我对这样的13行诗体充满了惊讶!于是就这样一首一首地读下来,好像走着向上的台阶,不知不觉抵达终点空阔的平台,得以回顾所见的历历。但当我想把读时记录的琐碎的笔记连贯起来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语就是:忘记。
我要忘记的不是这部诗歌的内容和技巧。我要忘记的是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评价常用的术语和尺度,比如诗人自身的前后变化,比如和某一个诗人作品的对照。我这样说,是因为这部诗歌是一个孤例。不是鲁西西原来诗歌的延续,和传统也没有瓜葛,就像她诗歌里说的,是“一种不可预知的力量”促使她完成这部诗歌。这种力量,就是瓦雷里说过的诗歌写作的突破口。鲁西西说自己的这个突破口来源于对汉语的感受,我宁可把它叫作虚拟的整合。平时那些零碎的、慵懒的自身经验和他人经验,积淀在鲁西西体内反刍,焦急呐喊着需要有一个出口,最后,她找到了,那就是:虚拟。
我的一些朋友反复批评我对虚拟的痴迷,以为这个手段到叶芝已经是顶点了。我不断申辩,因为个人经验密切联系当下事物,又直接投射于内心,这样的内心世界和叶芝的内心世界是不会一样的。所以,我感到非常新鲜。鲁西西通过多个角度向我们展现一个女人的生活经验,尤其是这个女人在生活艰难中依旧热爱诗歌,渴望得到救赎,这个形象相信读者自然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到不同的感受。鲁西西在虚拟的时候,肯定在对美好作一次呼吁。
带来虚拟的,并不是不可知的力量,而是发现。鲁西西一定不是她写的那个“疯狂”的女人,她是一个快乐的、有趣味的女人。在生活中,她细心积累一些小细节转化为个人经验沉淀起来,到写诗歌的时候,这些细节都复活了,这是多么幸福、放松的常人生活啊。我不希望一个诗人生活在紧张的生活中。“风因为好善,抒情,反而背了债。”“石子也有个人主义,尽管只有两厘米。”鲁西西就这样从小的地方带领我们看到大的地方。以轻写重,首先要求诗人能够处理好生活中的轻重关系。“黑颜料正吃着白纸。”是的,鲁西西的手指就这样灵巧的编织着自己的诗歌世界。
而虚拟带给鲁西西和我们的,是反抒情。她的诗歌既不是抒情诗歌,也不是叙事诗歌,她的诗歌是以情带事,但所叙的事情不是完整的;她以事融情,但感情又隐含在一个背景故事里展开。“孩子,快耕啊。/看哪,这人把牛当孩子。”在这首写牛的《辛苦》诗歌里,她写到牛的辛苦是事情,而最后我为牛而疼痛是抒情。我以为,这些诗歌应该归纳到思维的层面来看待。她在做高难度的思维体操,读者看了开头,不可能估计到后面出现的姿势,鲁西西则在后面暗暗叹息,又有些兴奋。对不习惯的读者来说,真是个挑战。
“汉语里有房屋,啤酒,王国,和美貌。”这些句子浑身精干,没有任何附加的、多余的成分,好像海明威的“电报体”,或者是狄金森的口语体。读来似乎很轻松干脆,但其实更加让我紧张,生怕一疏忽就滑过去一个重要词语——鲁西西想通过这个方法增加汉语本身自足的表达力。因此,这些诗歌其实带有语言的实验的味道。“实验”,不仅仅是鲁西西本人,也不仅仅是语言本身。我甚至感到鲁西西在打扰汉语的丰富性,但同时又感到,她在打造一种适合她自己和读者的汉语。
鲁西西神秘莫测,因为她正在向奥秘的深处探询。我眼中,她是骆一禾写过的那只“工蜂”,为美而想。但人生困惑多多,我祝愿她生活中的“小残忍”远去,她诗歌描述中的“小残忍”远去。